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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花 (强制 1v1)】(81-90)
作者: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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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抉择
女孩们这边畅谈甚欢,群情激昂。
林栋南和沉谕之的小包内,却是一片冷肃萧条。
从沉谕之进门到现在,就只见他面容憔悴,一味灌酒。
不仅人瘦了一大圈,连往日矜贵缜密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大半。
沉谕之由着他喝,径自点了菜,等着菜肴上桌的间隙,还不忘向身旁的秦城和陈干布置工作和接下来的应对任务,衔接丝滑,分毫不差。
林栋南听不下去了,手持酒杯,在桌上叩了几下,以表不满,“我请你来是出主意,不是谈工作,小沉总。”
“你要我出什么主意?”沉谕之合上文件,黑色递给陈干,PAD递给秦城,两人退出包厢。
高脚杯猛地被推到一侧,杯中酒晃晃悠悠,荡出几滴,染红了纯白的餐布,也映得林栋南眼底猩红,他攥紧双拳,哑着嗓子,“当然是两全其美的主意,订婚宴就在两周后...阿妤又...我现在只能像个跟踪狂一样,连她身边都近不了。”
他现在脑中一团乱麻,只觉得怎么做都是错。
沉谕之半点没要搭理他的意思,轻抿了口酒,不太满意口感,喊服务员进来,让换一瓶店里最贵的。
服务员受宠若惊,出门的时候健步如飞。
林栋南怒从中来,又拿他没办法,“喝喝喝,喝死你算了,你又不是真破产,用得着又来榨我么...上次车也挪走了,还有我家地下室的藏酒...都特么被秦城搬空了,那些酒你拿出去卖都够你下辈子花销了...”
沉谕之淡淡打断,“现在是你在求我。”
林栋南埋下头,摆摆手,“行,你今天把主意给我出了,要钱还是要事,条件随你开。”
沉谕之看不下去了,从鼻腔轻泄出一团气,压抑着想揍他的冲动。
原来被没脑子的人蠢到是真的会发笑的。
“你所谓的两全其美,是要具备哪两项?”
想来后续的计划里还有他的一份力,末了,沉谕之只能按捺下脾气,一点点引导。
林栋南抬起一张凌乱的脸,一字一顿郑重道,“能顺利接手林家,能娶阿妤。”
沉谕之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接手林家?”
“因为...”林栋南撑着桌面,歪歪扭扭地支起身子,几乎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愤愤挤出剩下的话,“因为我不是父亲亲生的,如果不能顺利接手林家,我根本配不上阿妤,也护不住她...你满意了吧?”
沉谕之端着手轻笑,嘲弄缀满眼底,“好,假设我帮你摆平订婚宴,你顺利接手林家,就能娶到你妹妹?”
他这一问,直抵死穴,深深扎入林栋南心口。
他怒火攻心,沉重的喘息声被无限放大。
是啊,就算他接手了林家,就一定能忤逆父亲,甚至是冒着和整个家族为敌的风险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切仍是未知。
沉谕之看着他这副窝囊样,摇摇头,“你的两全其美到头来不过就是两边损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只能选一头,看中林家的财产基业,那就别谈什么爱不爱的,做好你父亲的赚钱机器。要是看中你的妹妹,那就向她和你父亲证明,没有林家的继承人身份,你也有能力护得住她,自己去赚你的配得感。”
林栋南脑子只转过来一半,僵在当场,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
“怎么,没了林家的扶持,你林栋南就一文不值了?到底是你把林家继承人的身份看得太重了,还是你压根不敢斩断一切靠自己去试一试?”
“我...我不是...”林栋南被他的话震慑到步步倒退,整个人摔回到椅子上,像是由内而外被割裂、劈开后重新洗礼了一番。
“你再犹豫下去,林湘妤会彻底对你失望,因为你既看轻了你自己,也看轻了她,那你就真的配不上她。”
沉谕之最后的这句话,彻夜回荡在林栋南耳边。
已经失眠叁日的他,眼底青紫,走路不稳,原本做好了今夜继续和酒瓶子为伍的打算。
回到林宅,瞥见那间熟悉的房间毫无光亮,那抹倩影也似乎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他再也无法自我欺骗,再这样下去,他是真的快要失去阿妤了...
林家和阿妤,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再浪费时间思考。
犹豫的过程或许漫长,但下决定只需要一瞬间。
他加快脚步,来到林笙廉的书房,敲了敲房门。
“父亲,是我,栋南。”
“进来。”
林笙廉正戴着老花镜,整理着摞在桌上的珍贵旧报纸,都是他搜罗的好东西,记录了每个时代的重大变革。
门一开,人还没走近,断断续续飘来浓重的酒味。
老人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摘下眼镜,佯装怒意,“栋南,你怎么能喝成这样,简直是荒唐,一会儿和费城还有周会,你快去擦洗下,我吩咐李妈给你送碗醒酒汤...”
“不用了,”林栋南眸底一片冷寂,“喝得不多,脑子还够用,会议内容阿生也都提前备下了,我记得住。”
“那...”
“父亲,”他微弱地喊了一声,没什么情绪起伏,但又充斥着对一切结果都尘埃落定的笃定。
林笙廉板正的身子往后安然一靠,照例拿出那副高高在上的训导姿态,眸底压迫感十足,“有话就说。”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勾兑着黏腻的湿意沁入鼻息,涟涟不息。
原来连雨都在嘲笑他的拖泥带水。
林栋南双腿虚浮,浑身无力,眼前还恍惚着,大脑却无比清晰,吐字缓但清晰:
“订婚宴我不会参加,我已经买了机票,以后阿妤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林笙廉闻言,似乎并不惊讶,反而是松了口气,但面上严厉依旧,“那这继承人的身份?”
“您愿意给谁就给谁,”林栋南眼底的光暗下几度,无声无息堕入深渊,却又恰好划破周身禁锢已久的荆棘,点燃了一簇微弱火苗,他已然无欲无求,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理智,“一会儿的周会结束,我会宣布卸任所有职务,明天开始交接,不会耽误手头的所有项目进程。”
林笙廉瞥了他一眼,“你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但后果自负,我是不会把阿妤嫁给一个没名没分的人。”
林栋南笑了笑,“名和份,在哪儿不是赚,也不必非得在林氏,反正我本来也没资格。至于阿妤,除非她不要我,否则我不会放弃。”
言尽于此,他转身走出书房,分明每一步都迈得不及往日稳健,他却只觉得神清气爽,甚至恨不得跑起来,没有哪一刻比当下更畅快。
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他从来不敢忤逆父亲。
今天他把忤逆的话一次性说完了,把忤逆的事都做尽了。
接下来无非的就是身无分文,没名没分。
但挣脱了林家的一切,他就真的没有一番天地了么?他也迫切地知道这个答案。
荒唐的事,有他沉谕之开了先河,又怎么能少了他一份。
他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因为早在很久以前,阿妤就给过他答案:
“如果我不能成为你的唯一,那我宁愿成为你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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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落棋无悔
一顿晚餐尽尾声,不想道别也终要道别。
暂时的道别是为了未来更美好的重逢,叁人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一味给彼此打气鼓劲。
林湘妤有司机来接,栾念提前喊了代驾。
沉孟吟陆续将两人送上车后,候在一旁的秦城及时把车开了上来。
沉孟吟上车,没见到沉谕之,眸底一凉。
正准备给他发消息,秦城按吩咐的只字不差告诉她,“老板要出海一趟,半小时前已经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入公海,没有信号了。”
“这么突然...”
昏暗的车厢内,她那一声紧接着的轻声喟叹,混在不断敲打着车窗的急雨中更显失落。
理智告诉沉孟吟,沉谕之收到的“定时炸弹”一定比她紧迫,否则不会不告而别。
看样子她得抓紧时间,先他一步联系林清平提前计划。
但在此之前,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她上身前倾,拍了下主驾椅背,追问,“是邢铭还是赵震秘书?”
这个节骨眼林清平绝不可能出山,剩下的会面人选就只有这两人,同处风暴中心,无法置身事外。
邢铭是迫于追查,秘书是有把柄在沉谕之手上,两人皆是上好的利刃。
秦城启动车子,踩下油门的同时不忘纠正她,“现在应该叫陈处长。”
沉孟吟轻松从秦城讳莫如深的回应中习得答案,看来沉谕之约的正是这位眼下势头正盛的赵震前秘书。
约前者多半是筹谋布局,而约后者...只能是落棋无悔。
沉孟吟心里已有盘算,不再多问。
以沉谕之的性子,约的是后者,那么再多一个字都别想从秦城嘴里挖出来。
她重新靠回座椅后背,意态慵懒,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半张脸匿入暗处,恰到好处掩了眸底的冷厉。
入夜后又是风又是雨,春寒料峭。
秦城开了暖气,内外温差明显,车窗起了层薄雾,模糊了窗外本就影影绰绰的街景。
除雾功能一开,车内风躁震耳。
雾团渐散,街边高耸的路灯投下湿冷的白光沤出了后座女孩脸上的惨白。
沉孟吟越想越不安,端着手肘,默默思忖。
秦城透过后视镜,见她神色不宁,想着一会儿即将铺天盖地的新闻出现后,肯定会对她造成莫大的精神打击,于心不忍,想着安抚几句,“老板身边有陈干在,不用担心。”
沉孟吟在他的脸上看到几丝不言而喻的窘迫,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沉稳冷静的留给她,简单急躁的带在身边,所谓何意再明显不过。
她伸手,捻去车玻璃低端最后一圈水雾。指腹沾了水,微凉的麻意直抵胸口。
窗外是不断倒退的路灯,通体灰白,隐在薄烟微雨下,遥遥望去,像一座座被打亮的墓碑,四处弥散着日薄虞渊的阴森沉闷。
须臾间,她撤回视线,短促地笑了声,不似发问,更像是自顾自喃喃,“今晚一定还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吧。”
秦城紧抿双唇,不敢看她,一味踩着油门,只想赶紧送她到家,完成任务。
他发现,沉孟吟和沉谕之一样,越是生气,说的话就越冷静,调度出全幅的感官,冷静到瘆人。
下一秒,沉孟吟扯了扯嘴角,笑容明媚,“你不用回答,这不是一个问句,我心里有答案。”
果不其然,等她回到住处,刚拧开门,施雯就举着pad跑到她面前,抬起来给她看,“阿吟,你快看热搜。”
“好,先不急,等我换个鞋,洗个手,”沉孟吟淡淡笑着,推开pad,用一句《傲慢与偏见》里的话安慰自己,也宽慰施雯,“急躁的结果只会使得应该要做好的事情没有做好。”
她慢悠悠褪下大衣,换了拖鞋,洗完手,喘匀了气,才回到客厅。
施雯依旧保持着双手拖着pad将屏幕转向她的姿势,一脸凝重,看她已经做好准备,恨不能一口气说完,“晚八点刚上的热搜。昨晚有一对登山小组在南奥山组织露营活动,入夜后几场暴雨导致轻微山体滑坡,这组人被困山中。搜救队凌晨收到求救信号,出动两支小队上山救援,成功救下被困各处的所有组员,无人员伤亡。但在救援中发现一具被泥石流冲下的男尸,法医初步鉴定为他杀后抛尸,具体死亡时间和身份待查。”
说完前情提要,施雯忍不住换了口气。
沉孟吟听得认真,一字不差,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手边,一杯递给她。
施雯喝了口润润嗓子,继续说,“就在刚才警方发布了最新的尸检报告和身份信息确认,死者为沉XX,系沉氏集团现任继承人...死亡时间在两周前,身上多处被尖锐利器刺伤,失血过多而亡。根据现场留下的一柄蝴蝶刀以及综合在死者腕表盖面提取到的DNA等信息,初步锁定嫌疑人是沉XX,系死者亲弟...警方目前已出警对沉某进行抓捕,同时沉某也因多次在居住地进行私人虚拟币挖矿交易,以及售卖虚拟货币系统被传唤...”
施雯一口气说完,覆上沉孟吟的手,担心得不行,“阿吟,你别着急,这肯定是误会...要么就是林清平搞的鬼,故意栽赃陷害。”
沉孟吟扭头,平静地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团起身子,小声嗫喏着,“倒也...合情合理。”
“你在说什么?阿吟,要真是沉谕之,那作为最近和他频繁接触的人,你肯定会很快被警方传唤的...”施雯眼下就只关心她的状况,只恨自己大脑转的不够快,下意识刷新了热搜后,点开一段视频,眼睛瞪圆了一圈,“我天天天啊...有人自称知情者放出视频,我靠...姓沉的这...有点狠啊...”
沉谕之刺下去几刀,顿时血肉模糊,施雯真没敢细瞧,但莫名觉出几分痛快,挪开眼,别过头,忍不住感慨,“真这么死倒还便宜沉司衍了,王八蛋,活该。”
沉孟吟对这段视频门清,光听动静就知道是哪一出,冷哼一声后拉开抽屉,定定地望想即将成为一堆废纸的护照和签证。
她整个人团成一团,手臂交缠,拖住下巴,眸底的光散了又聚,脑子不乱,但心乱。
某个混蛋先是来了一出转移视线,假模假样搬过来做饭,又来一出吃醋闹脾气,把想要嘱咐的话借着师兄的口,再适时端出师父,狠狠拿捏她。
再来就是用昨夜的柔情蜜意打掩护、拖时间,不顾死活狠做了一夜,又是表白,又是替她答疑解惑。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眼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混蛋不是最近变正常了,而是在暴风癫狂前最后的平静。
他在满足告别前最后的心愿。
呵,他多能啊,多伟大,多无私...
事已至此,她的手机肯定早已在监控中。
警察很快会上门,她只剩下尽人事听天命,想实施计划暂时是不能了。
一想到这儿,她在心里反复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把沉谕之就这骨头活血吞。
关上pad,施雯靠过来,就像她们曾经多次遇到困苦时一样,和她依偎着取暖,帮她搓着手心,将自己的勇气传递给她,“没事的,阿吟,我就说了吧,姓沉的不靠谱,你还有我呢,反正就算是他犯罪,也跟你没关系,会查清楚的。”
“当然,”沉孟吟定定地望着电视液晶屏里蜷缩着的自己,吐出的每个字都变得空灵。
一阵急迫的敲门声将两人纷飞的意识拽回,两个女孩很快交换了眼神,手牵着手一同面对。
门开后,看到的不是警察,而是浑身带血的林宽。
“怎么是你?”先发出惊呼的施雯。
这不就是前段时间被她发现经常尾随她,还总是出现在赵震小区附近的恶心男人。
当时情急之下为了脱身,她还咬了他,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林宽淡淡扫了施雯一眼,眸底威胁的意味一闪而过,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人大概和沉谕之有关,立马噤了声。
右手捂着腹部不断渗出的血,他却依然站得板正,神情一丝不苟,郑重而认真。
他将一款市面上罕见型号的手机交给沉孟吟,嗓子哑着,吐字却清晰,“老板让我给你,他说你知道该怎么使用,里面配好了你需要的芯片。”
说完,又从胸口掏出一把雕纹精美的蝴蝶刀,“这也是老板让我给你的,说你能用来自保。”
沉孟吟接下手机和刀,请他进屋清理伤口,被他直白拒绝,“不用,只是皮外伤,我自己可以处理。警察应该会在明天上门,今晚你们可以安心休息。”
“好,”沉孟吟也不多拦着,只说,“你好好恢复,然后...去帮他。”
林宽深深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眸光坚定,“我的任务是留下来帮你。”
既如此,沉孟吟拉开大门,让出一条道,“既然你的任务是留下来帮我,那今晚就住在这里,我这什么伤药都有。你的伤处理不及时容易感染,一样耽误时间。”
林宽扫了眼屋内,有点犹豫留宿是否恰当。
沉孟吟的眼神是不可置疑,语气更硬,“一会儿处理完伤口你去隔壁那套,最近你就暂时住那儿。明天我什么时候被带走,你及时联系秦城帮我脱困,我的手机肯定已经在监控中,从今天开始就不用了,靠你联系外边,当然你也得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林宽点点头,直往里走,艰难地坐在沙发上,待坐稳后,才缓缓松开捂着伤处已然用力到麻木的掌心。
钻心的刺痛袭来,他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没哼唧一声。
沉孟吟提来药箱,顺便端来师兄早前送来的治疗失血外敷内服的药粉药丸,举着小碗,向施雯示意,“阿雯,帮我打盆干净的水,再拿几条一次性灭菌毛巾。”
“哦,好,”施雯迅速应声后,一路小跑着忙开了。
在施雯的眼疾手快和林宽的咬牙配合下,上药包扎的过程异常顺利。
只是那伤惨不忍睹,施雯几度不敢睁眼。
他还有伤,不是盘问的时候,来日方长。
沉孟吟领着他进到隔壁,找了件沉谕之的T恤让他换上,将剩下的药递给他,讲了遍吃法,叮嘱他必须立刻休息。
林宽嘴唇煞白,额头滚烫,眼前分明都打着重影,还保持着一脸冷肃,轻点了几下头道谢,利落带上门,没留下只言片语。
一向被视作老幺边被欺负边受爱重的弟弟仅是经历了几周的卧底生活,就蜕变得成熟可靠,却也趋于寡言淡漠,不再像之前一样爱玩爱笑爱逗趣。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需要沉淀的还有很多...
之前总抱怨老板不给机会,重要的差使不是吩咐陈干,就是秦城。
偶尔见他们出任务回来受伤,互相上药。他还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多几道光荣的疤痕。
这次任务虽然完成了,但他也因为最后时刻的疏忽,以至于撤退不及时,眼下拖着半幅残躯躺在床上,脑中沉重又机械得过了一遍又一遍这些日子以来的九死一生,他才明白哥哥们的不容易。
所以这次老板让他留在宁城帮助沉孟吟,他没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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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急于求成
劝走了施雯后,沉孟吟在沙发枯坐了一夜,神思清明,毫无困意。
在听到沉司衍的死讯时,她甚至没有一分一毫的动容。
不是她生来冷漠,而是人性经不起淬炼。
同样的境遇,不同心性的人给出了全然不同的选择。
在她刚到沉家的时候,沉司衍也曾对她嘘寒问暖,她也试着对他放下过戒备。
但在数次听到她被毒打,乃至亲眼见到她被关进金丝笼后,沉司衍都依然选择屈从于沉老爷子的淫威,一味装聋作哑。
待那些折磨结束,才敢偷偷送药安抚。
这样低廉的“关心”,她不屑,自然没再给他好脸。
而沉司衍也不愧是老爷子钦点的继承人,简直就是恶魔的翻版,嘴上嫌弃着老爷子的肮脏生意,身体和心都无比诚实得觊觎着。
在发现她和沉谕之更亲近后,沉司衍撕碎了斯文谦和的人皮,露出青面獠牙,对沉谕之多番痛下狠手。
沉司衍早已知晓老父亲要的就是看他们兄弟两虎相争,一分高下,彼时伪善又圆滑的他自然知道怎么利用这场较量杀人于无形。
沉谕之原本被放逐的地点是哥本哈根的分公司,转机后接上他的私人飞机却临时收到通知,改了航线。
待他落地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满目荒夷的墨西哥贫民窟。
自始至终,沉司衍的手上干干净净,滴血不沾。
沉孟吟参与了这场厮杀,作为棋子,她没有说不的权利;作为立誓要复仇的钉子,她不能放弃扎根的机会。
那晚沉老爷子命人强行给她灌下了足量的催情药剂,让她自行选择去处。
老爷子表面上看似偏心沉司衍,实则两头买股。
不管沉孟吟今晚去找的是谁,另一个在第二天得知一切都会暴怒失控。
老爷子根本不在乎被放逐的是谁,只在乎哪个儿子是最后的赢家。
沉孟吟却没有一秒的犹豫,她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更何况,她也希望沉谕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不过她没想到落地后等待他的是炼狱。
沉谕之只输过这一次,同时遭受被喜欢的人和敬重的大哥做局背叛,还差点输掉一条命。
但也是那一次,从炼狱重生后,他脱胎换骨。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后,沉孟吟被带到了警局。
阴冷潮湿的问询室里四壁昏暗,只有头顶一盏煞白又刺眼的灯,直直打下来,照得她双眼犯晕,视物模糊。
只感觉到眼前有两道人影,气势直逼,面容却又不甚清晰。
两位警员,一位唱红脸,一位唱白脸,对她进行了第一轮仔细的盘问。
从慈善晚宴和沉谕之的重逢开始一直跟进到昨晚的动线,甚至连林间别墅内的楼层布局和最后一次见到沉司衍的时间地点对话,都配合着交替询问,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唱白脸的女警员全程对她态度温和,还时不时给她的杯子里添上热水;唱红脸的男警员则有意无意抬高音量,端出知情不报和作伪证的相应罪行以及量刑年数。
沉孟吟早已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被审问的思维导图,眼下的问题所差无几,她尚能对答如流。
她没有被正式审讯的经验,但有无数和老头子还有沉司衍斡旋的经验,好几次就是在类似于问询室的牢笼里,这里的环境可比浸着冷水的金丝笼好上不少。
第一轮初步盘问结束,两位警员核对了一编口供,比对了几个关键时间点其他几位相关证人的供词,确认基本可以互佐,沉孟吟的嫌弃减半,但仍有深挖的余地。
这次男警员没按常理出牌,抢在女警员前发问,“你说最后一次见到沉司衍是在沉谕之的别墅,可是你的手机定位显示锦苑起火当晚你去过洛安山,又在锦苑着火后下了山,那么对于网上这段视频你有什么要补充解释的?”
沉孟吟淡淡道,“那晚我确实去过洛安山找沉谕之,但我到的时候锦苑已经起火,就坐着他的车一起下山了。至于这段网上的视频,您都说了是网上的匿名投稿,现在视频可以借助AI伪造,反正我也没亲眼见过,没什么可以补充的。”
“别给我顾左右言它,”男警员拍案而起,怒斥着,“视频是真是假,我们自有专业人员判断,用不着你说。我可提醒你,沉谕之现在是唯一嫌犯,且正在逃逸中,指纹采集和作案动机皆吻合,就差逮捕归案判刑入狱,这案子可不简单,你要是还有什么知道的隐瞒不报就是共犯,罪名不会比他轻多少。”
沉孟吟挺直腰杆,理直气壮道,“既然罪名证据都清晰,直接抓他归案我没意见,那您二位还在我这儿反复询问求证什么?”
“你...”男警员脸色变了,双手撑着桌面立时站起,却被一旁的女警员拦下,挤挤眉心,冲他摇了摇头。
男警员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瞬间切换回日常神态,冲女警员摆了摆手,暗示一切正常,女警员这才松开眉心。
而后,他探出半幅身子,捞过沉孟吟手边的杯子,拎了下几乎见底的热水瓶,朝女警员无奈一笑,“哟热水没了,杨珊,去加点热水。”
女警员半信半疑,下意识瞄了眼录制设备,不敢挪动,小声附耳过去,“刘队,可是按照规定,询问过程中我们是需要一起的,我不能中途离开。”
男警员一计暗沉的眼神甩过去,“难道让人渴着么,到头来又要像之前那样吃几次投诉,那我们这么辛苦为了什么,快点,速去速回。”
女警员怔了怔,抱住热水瓶,犹豫着带上了门。
女警员一走,男警员稍作酝酿,继续发威,“以你的和沉谕之的亲密程度,他不会什么都不和你说,快点交代他的藏匿地点,你还有机会戴罪立功。”
那双肃杀的眼睛盯死了面前的人,语气一改刚才的常态审问,像是已经撅好了坟墓,只待她认命。
沉孟吟抬眼,认认真真分辩着他佯装威吓的神情,读出点别样的焦躁。
例行询问的警员不应该这么急于求成。
她猜到几分,重新低下头去,轻笑了声,摇摇头,只字未答,看这位警员接下来还要玩什么花样。
男警员眼神定位到某处,皱着眉缓步绕到她身边,嘴里嘟囔着,“哎,这摄像头怎么又不亮了?破玩意...最近总出毛病。”
低头摆弄一番,看似排查,实则顺手一推,将摄像头关闭,还不忘假模假式掏出对讲机喊队友,“小陆小陆,3号问询室录像设备出现问题,过来查看...”
“好的,刘队,马上过来。”
那头回应飞速,却迟迟不见人来。
男警员依着桌子前沿,稳稳靠住,脊背塌下几寸,居高临下直视她的眼睛,厉声道,“明白告诉你,今天你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出去,别以为自己刚才编得挺好就能过关,要是不老实配合,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牢饭。”
“刘队长要我怎么配合?”沉孟吟直白发问,称呼也冠以职级,以示尊敬。
男警员多年审讯经验,自然不会被她占了上风,哪怕录影关了,警惕心仍在,该说的不该说的,熟稔于心。
经过前面几轮对峙,他知道面前的人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软硬不吃,直接甩出重点,“你外边不还有两位好朋友在么,想想他们吧。”
男警员谨慎地望了眼四周,俯在她耳边,几乎是用气声一口气说完,“有人向我们举证,一位偷窃公司保险柜财物,一位偷渡名贵画作,都不是小罪,你可要想清楚...”
说完回到座位,佯装无事发生,悠哉哉地等着沉孟吟低头。
沉孟吟抬起一张茫然的脸,苦笑着装傻,“刘队长,我哥哥在哪儿,你们都查不到,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都逃逸了,又没带上我,那就是把我扔下不管我了,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去向....”
男警员怒目而视,仔细甄别她说话时的微表情,沉吟了几秒,却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到底,想来问出下落这项似乎不能成型,斟酌着下一步的计划,没急着发难。
他这一犹疑,倒是给了沉孟吟套话的先机,眸底泪盈盈的,可怜又无助,“刘队长,我最惜命了,肯定是积极配合的。反正现在就我们俩,设备也怀了,您可以跟我明说,您到底需要我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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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段位
“您到底需要我怎么说?”
这个问题是个陷阱。
刘队长一个激灵,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女孩看似惊恐,眼底却挂了钩子,明明猜到了自己的目的,又反问得滴水不漏,直等他先露出马脚。
要是换作往日全盘由他掌控的审讯流程,自然不会由得她这么好过。
好死不死昨晚临时接到通知,指派了个榆木脑袋的杨珊,偏偏又是副局美其名曰,体恤队上人手不够,特意从别的科借调过来辅助这桩案情。
至今还没吃透她的底细,刘队长不敢擅动。
小陆在外头拖延杨珊的时间不能太久,为免杨珊起疑,他只能暂时按捺着一步到位的性子,转而徐徐图之。
待审讯结束后找上头那位商量着寻个更好的契机,将之后每一次审讯的全部环节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下属参与,后续来软的还是硬的自然心无旁骛。
他正未雨绸缪,门被大力推开,发出一阵刺耳的撞击声。
他以为来的是杨珊,正欲开口给她安上两个罪名,耽误时间和进门动静不知分寸,一扭头,见到一张陌生的脸,警惕着起身问道,“你是哪个部门的?怎么不提前通报就私自到审讯室来...”
邢铭举了举调查组专属的证件,顺便往桌上拍下几张红头文件,没半点要搭理这位刘队长的意思,视线一跃而过,直接对沉孟吟开口,“走吧。”
开大会时通报过调查组专项办案的特权,刘队长对这位雷厉风行的邢队长也有点耳闻,虽然早被提醒过调查组可能会横插一脚,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
幸而他准备了妥帖的说辞,忙起身颔首示意,“您看能不能多给我们一两天的时间,我们刑警队传讯提审也都是有流程的,在对嫌疑人例行询问后相关文书报告也要同步完善。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底层刑警,人要是现在就跟您走了,那我们今天这一遭出警岂不是一无所获,到时候报告呈上去,您恐怕也不好交代。您看能不能过两天再来做交接?”
邢铭没那个闲心陪着他演,又不能立时戳破,瞪圆了眼睛将文件拎到他眼前,挡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不认识字还是眼瞎,自己看清楚了再说话。”
说完又催了遍沉孟吟,“走啊,还没待够?”
“来了,”沉孟吟揉着发麻的小腿,缓和了几秒后才趔趄起身。
刘队长哪有心思看什么文件,到手的鸭子要飞了,他可怎么跟那位大人交代,面上端着笑,心里算盘不断,情急之下欲伸手去拽。
邢铭却一步跨开将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右手撑着门板,压迫感十足,明白告诉他,“她的律师已经在门口等着,看完文件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找律师谈。至于报告,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没什么不好交代的。毕竟这案子已经由我们专项调查组全权接手,你们现在只是配合,还有不清楚的,问你们现任局长。”
说罢,他掰住沉孟吟肩,拎小鸡似的提着人往外走。
手劲十足,神色稳如山,脚下更是健步如飞。
留下打水回来尚在一脸茫然的杨珊,和跌坐在椅子上胡乱咒骂的刘队长,以及一屋子凌乱。
杨珊随手捞起散落在地的文件,一行行扫过,着重念出几个字,“调查组临时聘请的虚拟货币系统搭建专家...”
她半信半疑地探出头,瞟了眼空荡荡的走廊,缩回脑袋忙问刘队,“刚才那个姑娘,居然是个什么...专家?”
“该干嘛干嘛去,”刘队长一听,心里更乱了,赶紧打发她。
没料到调查组虽然走了,根基竟埋得这么深。
看来是他目光短浅,跟错了人。
杨珊闭上嘴,悻悻出了问询室,拐出过道,回到工位,神色一秒切换自若,迅速给邢铭发了条消息。
沉孟吟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邢铭这股气势如虹的暴风席卷着带到警局外,和那位他刚提了嘴的律师匆匆打了照面,律师就和他们擦肩而过,提着一袋子的文件往里走。
倏地一计急刹,她好不容易站稳,刚从喉咙口哎了声,又是一阵腾空,被邢铭拎着直接推入一辆白色宾利后座。
带上门后,他则径自上了副驾。
速度之快,用力之精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沉孟吟稳稳跌入柔软的皮质后座,毫发无伤,这一刻她倒是对这位咋咋呼呼的前特警有些佩服。
没等她坐稳,车子已经飞速驶出。
一股淡淡的橙花幽香先入为主,沁入鼻腔,勾得东倒西歪的她拼命控制着乱窜的视线,想要竭力定位香味的所在。
先落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无名指上足克拉数的鸽子蛋大到晃眼,指骨随性勾着一支雕描精美的香槟杯。
“刚才辛苦你了,”女人原本眯着眼睛笑望着女孩,说到这儿不忘瞪邢铭一眼,“要不是有人睡过头,让我们多等了几分钟,本该更早到的...”
邢铭自上车就闭眼小憩。托沉谕之的福,一晚上既要避开那么多双死盯他的眼睛偷偷去趟公海,还要悄默声回来,佯装从未外出,他容易么...
听到被抱怨,有苦说不出,也只能自鼻腔哼出一声,淡淡道,“再迟个半天都没多大事,你身边这位都开始反套路上了,一点没带怕的...英勇到下一秒能进我队里了。”
沉孟吟气还没顺,大脑却还在战备状态,摘下耳廓上的助听器,扔给他,冷下声回怼,“有本事我刚才录下来的对话你以后别拿来用...”
邢铭切了声,以防她反悔,赶紧收入袋中,施施然闭上眼。
他就用,还用得心安理得。两口子轮番折磨他,还不准他嘴几句。
女人实在太喜欢沉孟吟的性子,侧目过去,眸底流淌的暖意更甚,将酒杯递到她手上,“喝口酒缓缓。”
“谢谢,”沉孟吟接下酒杯,一口干了半杯,总算喘匀了气。
双眼还受询问室晃眼顶灯的刺眼后坐力影响,加上一路到上车的多次聚焦失败,此刻视线还钝着,却依稀能瞧出身旁女人婀娜灵动的身姿,嗓音既婉转又英气十足,让人顷刻间便能安下心来。
女人见她缓过劲了,大方绽开笑容,伸出手,“抱歉一着急就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叫沉静娴,你可以叫我娴姐,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kerry,是该死的沉老头子的亲妹妹,也是沉谕之的亲生母亲。哦,不过你放心,跟老头绝对没关系,乱伦的事我不感兴趣,另外我那个哥哥基因也不行,生不出这么完美的儿子。阿谕的父亲另有其人,当年是我那个老不死哥哥趁我产后虚弱,强抢过去的,还给我找了不少麻烦官司,我自顾不暇,又没办法回国,也只能暂时认命。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一定能帮上忙...你呢,怎么称呼?”
女人的国语咬字软而清晰,清泠泠地嗓音在分秒间吐出一长串反转又反转的对白,杀伤力节节攀升,害得沉孟吟被迫损失了好些脑细胞,才勉强不让最后的一口酒呛到。
好不容易缓过劲,她才想起伸手回握,发虚地笑了笑,“您...好,叫我阿吟就行,刚才信息量有点大,我有点懵。”
“明白,实在抱歉,我的习惯一向喜欢有话当场说干净,没考虑到你这几天经历的起落。”
沉娴今天穿的是绿蕾丝衬衫配紧身包臀裙,难搭又极挑身材的风险选择,被她穿来却是风韵飒爽兼备。
她侧身交迭双腿的姿势久了,嫌累,扭了下水蛇腰,优雅地抿了口酒,眼睛却一直追着沉孟吟,怎么都看不厌。
沉孟吟很快清楚思路,顺便划出几个重点:
沉谕之不是老头子亲生的,以及Kerry是沉谕之找来的后援。
初听是觉得狗血,但细想来倒也没有违和感。
但这些和眼下她忧心的事好像并无干系,瞄了眼一闪而过路牌,她忽然反应过来,着急发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沉静娴放下酒杯,娓娓道来,“去机场,目的地意大利。你的护照,笔记本电脑...还有平时用的一应物品,我都已经帮你打包带上了,至于落地后从内到外的衣服首饰之类的,我也都帮你在住处打点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还得多谢和你同住的那位女孩子帮忙,她对你很了解,应该没有漏下什么。而且她特别贴心让我转告你,不用急着和她联系解释,专心忙你的事。”
“额...”
一时间,沉孟吟觉得自己的脑雾更重了,揉了揉太阳穴,赶紧强迫自己迅速适应当下切了二倍速后跳转的节奏。
沉静娴抚了抚她的手臂,笑着安慰她,“放心,郁叔本来就是外籍,而且还有多国的外交赦免权,那些人不敢对他怎么样。至于你的师兄和刚才那位可爱的女孩子都会有专人保护。我听阿谕提过,在你的计划里,他们本来也是留在宁城接应的,你不会愿意让他们去冒险。所以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专人保护。”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到什么,抽出手机,拨了个视频。
屏幕中跳出曾茗的脸,和沉孟吟热情打着招呼,“嗨阿吟,我已经搬到你的家里,在这段时间我会24小时保护施雯,你安心上路吧...”
沉静娴啧了声,作势要捶她,“Mint,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安心上路,你听听这词对么....”
曾茗挠挠头,憨笑着,“对不起老板,对不起阿吟,我嘴快了,那祝你们一路平安。”
视频挂断,沉孟吟满脸震惊,没来得及接上一句话,黑掉的屏幕堪堪映出她那张略显苍白呆忖的脸。
之前她觉得沉谕之已经够会算计的,现在才领悟到强中手必有基因加持。
沉静娴知道短时间的信息轰炸让身边的女孩无所适从,暂且由她混沌着,相信以她的聪敏,应该很快能振作过来,旁的不再多言,只说,“休息一会儿吧,到机场了我喊你。”
沉孟吟点点头,一夜未眠,确实需要缓缓。
事发突然,她最担心的就是师兄和施雯,知道他们都有人照看,再无顾虑,挨着靠枕沉沉睡去。
沉静娴拍下女孩的睡颜,发给手机那头焦急等待的人:顺利接到,安然无恙。
突然起了玩心,想看某人着急上火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淡淡嘲讽着:问了所有人,就是没提到你。
没成想那头很是稳得住,截取了女孩左手戴的红珊瑚手串,放大后发还给她,顺便附赠一句:心里有就行。
有理有据,沉静娴不屑地啧了声,正欲放下手机,蓦地想到什么,多了句嘴:你那边进展怎么样?别自己突发奇想擅自改变行程,暂时少见几面不会死。
那头只回了叁个字:看情况。
代入那晚盛典某人全程盯着手机郁郁寡欢,可想而知某人现在煎熬加倍。
沉静娴扶着额暗自感慨,什么心里有就行,死鸭子嘴硬,明明因为不告而别焦虑得要死。
看你怎么挽回,老娘可不会帮你。
沉静娴瞥了见睡得正酣的沉孟吟。
相比之下,真正如如不动的是反倒是她边上这位。
这才叫段位,轻重缓急,时刻拿捏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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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合作
滨市处级以上干部的第一批山中疗休养眼见着将近尾声。
晨起缓步登山,午后思想培训,信仰情操两不误。
日复一日的活动章程难免枯燥,一半日子未过,就已让人度日如年。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面上分毫未露,到了晚餐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却又是另一番声色做派,可来到第二天偶遇照面,彼此照样心照不宣,裹着人皮一本正经。
林清平被任命为本次疗休养的领头人,自是要以身作则,一言一行还需谨慎,不能和他们同言而语,剩下的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并不着眼于当下的蝇头小利,随时随地显出一派高风亮节。
谁也不看不出他伪善人皮后的冷血心肠。
两周后,准点早起登山的就只剩下林清平和助理两人。
前两日宁城的抛尸案陆续登上各大社媒头版头条,公安部对沉谕之的通缉令也已经在第二日发出,相关的涉案嫌疑人等也都被一一扣押提审中,一切都在林清平的掌控之下。
此刻的掌控,恰好是为了日后的脱身。
行至山顶,朝来初日刚窜出云层,晕出万迭镶了金边的烟波浩渺,云海翻腾似杳霭流玉。
此副盛景,常看常新,但以后怕是难得一见了。
双鬓泛白的林清平扶着栏杆举目远眺,静静欣赏,哪怕呼哧带喘,也自觉神清气爽
他身旁的助理却无心美景,焦躁不安的脚步声成了山间最不协调的律动。
林清平打了一套八段锦,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接过助理的纸巾,擦了擦汗,对他说道:
“小梁,任何时候都要沉得住气。”
“对不起,领导,”年轻的助理毕恭毕敬垂下了头。
“边走边说,”林清平指了指另一条僻静的下山小道,两人拾级而下。
林清平走在前边,背着手,脚步轻快。
小梁拧了瓶水,脚步加快,递上去的同时适时开口,“领导,您允许沉谕之去迪拜已经是有些冒险,为什么还放任林宽放跑李祥利?这滑不留手的刺头跑了,嘴上没把门的,会不会给您惹麻烦...该死的林宽,竟然敢两头讨好,等我找到他一定给他好看。”
林清平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沉谕之现在身无分文,背后支持他的势力刚嗅到点风声就都弃他于不顾,他手头有的不过就是一点小打小闹的技术和二重密钥,有萨利次长控制着,翻不出天。至于林宽这样拿钱办事的人,能从沉谕之手上被我们收买过来,自然也可以随时被他收买回去,与其寄希望于这种投机者,不如守好我们自己的一亩叁分地。李祥利的密钥已经到手,继续留在我们手上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调查组一直在暗中搜捕,林宽放跑他反倒清静,试问他现在还敢在国内待么?”
小梁只是怕留着他越久,就多一条威胁,于是大胆提议,“是否需要按照处理沉司衍的方式如法炮制,反正林宽还在宁城,继续让沉谕之背锅,他身上的人命越多,就越难挣脱您的控制。”
林清平灌下几口清冽回甘的山泉水,倦意彻底褪去,反问道,“沉司衍和沉谕之兄弟相争众所周知,我们手里的视频和取得的证物也都确实,那李祥利和他又扯得上多少关系?小梁,不要急于求成,目光放远一点。李祥利这样的小喽啰,等我们出去了,再找也不难。”
“只怕——”林清平冷笑一声,“他没这个命活这么长久。”
小梁见状,立即明白过来,紧跟着拍马附和,“原来领导早有打算,是我多事了。”
林清平沉吟几秒,嘱咐他,“今天你再和萨利次长联系一下,一是了解下沉谕之现在的情况,暗示一下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武,二是再对一遍下个月的峰会日程。等过几天出山后,就着手准备起来,记住随行的人员一定要排查清楚,必须是信得过的人。”
“明白,我会好好核实排查的,请您放心,峰会的准备也都差不多了,”小梁重重点头,尽可能压抑着激动。
下个月的迪拜峰会,也是他和领导的脱胎换骨之行。
林清平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慈祥,“小梁,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要面对的还很多,一刻都不能松懈。”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领导,哦不,下个月就可以叫您老板了,我得早点习惯过来,”小梁望着不过半臂距离的高瘦男人,由衷钦佩。
深渊里的鬼,哪还会有什么理智和良知,只会一味循着腥味俯首臣称。
林清平只是由着他奉承,脸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多年的摸爬滚打,他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
刚下山他二人就遇到出来遛弯的财政局副局长一行人,几人稍作寒暄后擦肩而过。
待人走远,挺着肥硕肚腩的副局长才和身后的众人小声嘀咕,“成天端着一副五好表率的样子,做得再好,今年换届也没他的位置...”
知道两人一向不和,有人凑过来胡乱说上一嘴,“年初的时候不是听说他自愿申请去宁城么,也不知道宁城有什么吸引力...”
副局长不屑一顾,“屁吸引力,无非是在滨城当不了地头蛇,分不到羹罢了,私底下谁知道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勾当。”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轻重,不敢接茬。
沉谕之坐在一面巨幅的落地玻璃前,目不转睛注视着窗外四只调皮打闹的幼狮,直到母狮信步而来,一阵仰天咆哮,扭打成一团的四小只才瞬间消停下来。
玻璃够厚,隔音完美,盯久了,真实感抽离,像是在欣赏一出别样的默剧。
玻璃那头是原始的自然野性,这头是金碧辉煌的奢靡宫殿,割裂又失真,但在迪拜却又能完美纳入两股看似不相融的美。
沉谕之不动声色地抿了口咖啡,皱了下眉,放在一边。
加了小豆蔻和桂皮,口感过于浓郁刺激,不在他的味蕾舒适区。
穿着一身黑西装,皱着川字眉的男人此时此刻正双手叉腰,在厅内来回踱步。
男人终于收拾好情绪,停在沉谕之身边,用英语和他打着商量,“沉先生,您应该早点跟我说您是酋长的客人...我...这都是误会...请您一定见谅!酋长马上就到,要不我先让助理带您去清洗更衣...”
男人一遍又一遍尽力解释,偏偏沉谕之软硬不吃,急得他汗如雨下,唇上一抹又黑又浓的胡子随着他每一次开口,就跟着翕动一次。
坐在沙发上的沉谕之充耳不闻,明明身上的烟灰色西装早已残破不堪,发型乱着,脸上和手上还有多处擦伤,却丝毫不影响他随性又慵懒的尊贵姿态。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逼近,穿着白袍的谢赫酋长被簇拥着进来,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是一怔,再望向一脸狼狈的萨利,大概猜到几分,忙屏退了左右。
厅内只留下他们叁人。
沉谕之施施然起身,向酋长颔首致意。
酋长示意他坐下,扭头怒斥萨利,“怎么回事?”
萨利低着头,双眼被不断淌落的汗水冲刷着,睁不开,又闭不上,支吾着不知怎么开口。
“酋长不要怪萨利次长,是我在海上遇到点小麻烦,现在已经没事了,”沉谕之及时开口,无声无息化解了萨利后续被追责的麻烦。
萨利投以感激的目光,自知理亏,旁的不再多言。
酋长摆摆手,怒意稍减,“萨利,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忙吧,我和沉先生还有要紧事要谈。”
萨利悻悻退场,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幸好他和林清平的合作还未正式开始,否则...
他不敢深想。
萨利走后,偌大的厅内只剩下酋长和沉谕之二人,静到瘆人,连杯子轻抬放下,都带了回音。
酋长换了个姿势,双手交迭,抬起一双深邃的眼睛,向沉谕之郑重承诺,“不好意思,沉先生,是我们招待不周,接下来您的安全都由我的亲卫接手,我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沉谕之道谢后,回得直白,“想来您对国内这几天发生的事也已经有所耳闻,这个时候您还愿意和我保持合作,我感到很荣幸。”
酋长自是听懂了他的试探,眉头舒展开来,朝他会心一笑,“沉先生如果需要寻求庇护,我随时欢迎。但我相信,沉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几年前我们第一次合作,你做的侦查混币服务交易地址的软件,一直沿用至今,帮助我们侦破了不少虚拟货币犯罪。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需要你以身入局,否则凭你的能力,完全不需要走一条死路。”
沉谕之眸底含笑,虔诚致谢,“谢谢酋长先生的爱重,这也是我的荣幸。”
女仆适时送上两杯酒,两人碰了杯,紧接着铺陈开来进行新一轮的合作交流。
临别前,酋长对沉谕之说,“沉先生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不用客气,尽管提出来,我都会尽量满足。针对您刚才提出的一些...隐患,我也都记在心里,毕竟这是对两国打击犯罪都有益处的行动,一定不会让您此行的目的暴露。至于萨利,他是个聪明人,相信他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沉谕之:“非常感谢。还真有个不情之请,必要时,希望能借您的私人飞机一用。”
酋长大方应下:“需要哪一架都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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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恩人
沉静娴在罗马的这套公寓地处市中心,闹中取静,更秒的是曲径通幽,位置隐蔽。
沿着齐整的老式街区石子路一通到底,严丝合缝伫立其间,和周围斑驳的小叁层楼宇自然融合,不甚起眼。
叁扇吱呀作响的木质推拉门间隔几米均匀分布,从外观而言,这套公寓并不亮眼。
留着两抹滑稽小胡子的管家带着浓重的意式英文口音热情向他们介绍整套公寓的布局,沉孟吟这才意识到,原来叁扇门对应通向不同的楼层。
邢铭经管家引路进了第二扇门洞入住二层,进了房间,顾不上洗漱,倒头就睡。
林宽比她们早一班飞机出发,已被安排入住第一扇门洞,听到楼下的动静,从二楼探出头,冲沉孟吟挥挥手,瞧着气色好了些,也没有受伤当日那副阴沉的冷脸,笑起来露出一对梨涡,少年气十足。
沉孟吟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沉静娴的安排,正欲开口道谢,沉静娴会读心似的,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不用谢,我知道你们接下来事多,你肯定会需要他的,就自说自话让他提前过来了。”
说完推着她上楼,“去看看房间满不满意,然后洗个澡,吃点东西,再美美睡上一觉。养好体力,才能更好投入战斗。”
沉孟吟尚在浑身机能重启中,来不及组织好话术,就被她神采奕奕的笑感染,倦意褪去一半。
一入门内,自旋转楼梯而上,宏伟的古典艺术气息扑面而来,可谓是别有洞天。
小到壁画台灯,大到繁复重工的手绘天花板以及百叶窗,无一不是近乎完美复刻着十六世纪的巴洛克风。
沉孟吟自迈上第一节台阶开始,下颌就合不上了,眼睛都来不及眨,对她这种壁画痴而言,简直就是掉进兔子洞。
直到被沉静娴催着去休息,她才缓过神来,似是而非地应了声。
沉静娴出门前,还不忘炫耀,“楼顶有个超大的露台可以俯瞰整个罗马市中心景色,改天我们可以在露台烤肉。”
沉孟吟强制拽回自己满腹的好奇心和艳羡,稳下心绪,应道,“好,谢谢Kerry,”
沉静娴半依着门框,曲线毕露,美目流盼:“那你先休息,我走了,房间里的座机可以直接呼叫林宽和邢铭。”
刚转身又折返回来,眯着眼睛上下试探着问,“你就不好奇我们为什么来罗马?”
沉孟吟垂眸浅笑,“为了追一条漏网小鱼。”
“真聪明,”沉静娴愈发喜欢这个女孩,通透机警还爽利,倏地玩心大气,又问,“那...也不好奇我家小兔崽子现在的情况?”
沉孟吟蹲下身,有条不紊拉开行李箱,淡淡道,“他应该不会让自己吃亏。”
沉静娴进一步追问:“也不担心?”
沉孟吟轻轻点头,拽着拉链的指骨却顿住几秒,心比嘴诚实。
怎么能不好奇,怎么能不担心...
原本按照她的设想,此刻置身迪拜的该是她自己。
但既来之则安之,她懂得量力而行,也清楚沉谕之自作诱饵涉险的层层递进。
这是一场精心筹谋多年的复仇行动,牵一发动全身,沉谕之意在配合邢铭将整条线上的恶魔都一网打尽,否则终是野火烧不尽。
当下不是扭捏的时候,把该做的准备都备齐了才更为要紧。
沉静娴心中了然,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这小兔崽子一肚子坏水,命还大,死不了。”
沉孟吟闻言,一脸错愕地抬眼瞧她,确认是亲妈,转而笑开了。
待她洗漱完,外头天色渐暗,红霞如织。
沉孟吟靠着窗台,拎着小半杯巴罗洛,纵情眺望这座古旧合一的“永恒之城”,杯体微旋,馥郁浓厚的酒香弥散周身,融入夜色,古典与繁华跨时空交融的浓厚饱和感应运而生。
帝国的容光尚存,瑰丽的艺术不息,残忍的弱肉强食也留下了铭心刻骨的印记。
哪个时代都不缺美和残忍。
睹物旨在思人,脑中自然循环播放着沉谕之在她灵肉分离之际问的那句,“你纵火取乐,焚毁罗马,会后悔么?”
那时的她反问,“女人是天使,是鲜美的汤,所以取乐至死,到底谁该后悔?”
可终究他们都不为取乐而生,却都愿意为焚毁而死。
他们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一场酣畅的复仇。
但如果这场“焚毁”最终有惊无险,她倒是催生出一个绝妙的“取乐”玩法。
这一次谁是天使,谁又是鲜美的汤,由她说了算。
思绪转得刁钻,沉孟吟此刻困意全无,脑中全是沉谕之的影子。
明明才分开一天,却又好像过了很久。
看吧,这就是那混蛋的目的,让她恨,让她爱,让她沉溺成了习惯,念念不忘。
她不能让自己这么低迷下去,准备找点事忙,找出林宽给她的那支卫星电话研究起来。
启动后,却发现内有乾坤。
这支手机没有任何拨号呼叫的功能,只是实时显示着某个移动目标的定位,此刻标记的是在法国马赛。
沉孟吟心中了然,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分别拨通了林宽和邢铭的房号,叁人约了在顶楼碰头。
林宽来得最快,几乎和她前后脚。
年轻就是好,用药到位配上充足的睡眠,几乎看不出受过伤的迹象,照样活力满满。
邢铭显然没睡够,不仅姗姗来迟,眼皮还耷拉着,大喇喇往椅子上一瘫,蹙着眉,下巴一昂,咬了根烟,只待她开口。
沉孟吟拿出那支手机给他们看,主要是对着邢铭,问得直白,“这里记录的应该是李祥利的最新位置,邢队长,不说说你的计划么?”
提到关键人物,邢铭瞥了她一眼,陡然精神起来,捞过手机扫了眼,淡淡道,“我们努力了很久,目前只有意大利同意跨国缉捕,且只允许低调行动,不能惊动当地民众,所以不仅可用的人手有限,且超过这个区域,我也没撤。这不才特意聘请你这个专家来帮我一起出主意...”
说一半,藏一半。语毕,舒服吐出个眼圈,夹着烟,透过迷蒙的烟雾望向沉孟吟。
沉孟吟也不追问,扭头问林宽,“现在是秦城跟着?”
“对,”林宽点点头,面露难色,“城哥一路跟着李祥利,可以确保不让他出事。但这人精得很,在马赛还有点老关系,被林清平雇的佣兵追杀吓破了胆,还受了伤,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城哥现在也在犯难怎么不兴师动众和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让他悄无声息来罗马,还不能被林清平的人起疑...但现在又联系不上老板,我们很被动...”
沉孟吟挑了下眉,计从心来,一手端过笔记本电脑,切出Geth控制台,扶住屏幕转向他二人,“那就正好两头一起骗。李祥利手里的密钥一定已经落入林清平手里,除了东躲西藏他暂时没有别的活路。不如派人指点他,透露暗网有重置一重密钥技术的黑客,定金叁成,叁日后给出成功修改一重密钥的demo,但尾款和新密钥重置必须面交,地点定在一周后的罗马,他会来的。”
两个男人皱着眉各自在心底衡量,若有所思。
沉孟吟却是淡淡扫过二人,指骨敲了敲边框提醒着,“重新上桌的筹码,李祥利必定积极。同时也把这重消息散给林清平,消减他的怀疑,一举两得。”
“明白了,我这就和城哥说,让他尽快安排,”林宽划开手机,刚要拨号,视线又落向沉孟吟,欲言又止。
沉孟吟将电脑转回去,面对自己,扫了眼时间,冷静布置着计划,“今晚我就能把页面做出来,林宽,你让秦城明晚就开始行动,邢铭你...”
用不着她吩咐,邢铭自动起身,“我去踩点,找个看起来符合交易地点的上好位置。”
沉孟吟不忘提醒,“越乱越好,这样林清平分不清是哪一派的势力。”
“嗯,是个好主意,毕竟你从警局被带出来的消息,林清平一定已经知道了,说不准还会往这儿加派人手。不过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动身去迪拜,最近应该要安排的事儿很多,分身乏术,我们只需要把表面障眼法做足就行,”邢铭离开前,手撑着桌面,垂下头盯紧了沉孟吟,“一周后的行动,你就别去了。”
沉孟吟冷哼了声,合上电脑,对上他凛然的眸光,自有应对,“我不去...你们确定骗得了他?这些专用术语你们懂么?”
邢铭眉头一皱,有种不详的预感,站直身子,脸色冷下来,“到时候我会给你找个安全的位置,你就待在那里远程指导,没得到我的命令,不能轻易露面。”
沉孟吟抱着手,淡淡一笑,“好。”
出于多年特警的本能和对这两口子的脾性了解,邢铭猜她不会这么听话,又重申了一遍,“我知道这个人渣也在你的复仇队列,但李祥利必须得活着回去,他是重要人证,少了他的口供,林清平保不准有减轻罪名的可能。而且,现场会很危险,李祥利不可能只身过来,到时候真刀真枪,你还是离远点安全。”
“我知道,”沉孟吟眨了下眼,眸色清亮澄澈,不掺一点杂质,应得问心无愧。
邢铭半信半疑,四目相对,无声对峙,直到他疑心消散,才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沉孟吟眸底浓雾重聚,脸色沉了下来。
林宽在交给她那柄蝴蝶刀时候就猜到了她不会善罢甘休,他记得沉谕之的嘱托,接上说,“那天行动的时候,你跟着我就行。”
沉孟吟松了口气,眼底的劲也散下几分,“谢谢。”
林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小声嘀咕,“不...不用谢我,都是老板的意思。”
沉孟吟冷哼,“你们老板真是什么都算准了。”
只身入局,还将她发配到千里之外。
这头人手够用,却少了个军师。
她正好替上,不仅分身乏术,还只能任他调派,可不是什么都算准了。
但偏偏也有他算不准的,她什么时候甘愿做个听话的笼中雀...
林宽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听她夸沉谕之,忙附和,“那必须的,谕哥特别厉害,你的...眼光没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浑身紧绷的沉孟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终于又见回林宽虎头虎脑的样子,沉孟吟苦口婆心嘱咐他,“你的伤还没好,最近要注意,不要碰水。”
林宽坐直了身子,跟听训的小孩似的,一脸诚恳,认真点了几下头。
罗马的夜,与宁城的质感不同,乌泱泱的游客人潮褪去后,柱廊的灯一盏盏亮起,衬得这抹浓稠晦冥夜色下的古老城邦愈发静谧神秘。
天幕的星轨中似有众神静静注视,所有沉睡的秘密都无处遁形。
沉孟吟问林宽,“你的名字不是真名对么?”
林宽从未对沉孟吟设防,听她突然发问,也只是愣了愣,随即点头,“对,我是个弃婴,从小在贫民窟长大,没有名字。是谕哥和老师从毒贩手里救了我,要不然我可能早走上歧途了。谕哥救下我的那天,我身上的衣服还是从一个去世的老人身上偷来的,特别宽松不合身...后来谕哥喊我阿宽,大家就都跟着喊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语气平淡又真挚。自然而然将那些过往的苦涩一笔带过,只留下温馨的部分。
名字不止是代号,还可以是一种纪念,一种牵绊,亦或是祝福,沉孟吟太懂这种感觉。
曾经她也没有名字,只是听福利院的老师一直这么喊她,沿用至今。
在她离开福利院的前一天,终于解开了疑惑。
老师对她说,救她的人留下一句话:阿吟是个不错的名字,自带逢凶化吉的祝福。
她不知道那位恩人是谁,只是在唯一一张尚在襁褓中的自己和那个人的合照上匆匆扫过一眼,还是福利院的老师抓拍的。
男人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不羁浓颜,刚毅英气,气场强大,眉眼自带威慑力。
老师对这个人也知之甚少,只偷偷告诉她,照片上的男人以前是个警察。
她记下了那张脸,辗转多年暗中打探,却搜不到一星半点这位救命恩人的音讯。
林宽觉得自己今天话有点多,见沉孟吟神情微怔,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对不起,我话太多了。”
面对未来老板娘,他真是两头为难,又得敬着,又得防着。
“没有,”沉孟吟一把拽回纷繁的思绪,笑着摇摇头,又问,“能和我说说你口中的这位老师是怎样的人么?”
林宽很快反应过来,提防地扫了她一眼,皱起眉,“抱歉,我对谕哥发过誓,老师的事是机密,不能对任何人说...你也不可以。”
沉孟吟自然不会为难他,只问,“我不想知道细节,只想知道他是个怎样性格的人。”
林宽悬着的心放下了,静默了几秒后,眸中泛起泪光,“老师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很严厉,骂起人来有点凶,训练我们特别狠,但又对我们特别好。”
老师两个字,于他们几个人而言,几乎是一种信仰,却又是无法对任何人提及的隐秘。
沉孟吟点点头,有股莫名奇妙的神秘电流盘淌过脑中,灵台顿时清明了一片,下意识掏出手机,找出那张合照放大后给林宽看,试探着问道,“这个男人是你们的老师么?”
在看到林宽当下讶异到五官失衡的微妙神情,沉孟吟悬在心口多年的大石落了地,转而化作一波波的激荡。
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缘分...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很想去祭奠一下这位恩师,当然也是她和沉谕之共同的恩人。
“我...这...”林宽的视线在那张照片和沉孟吟脸上来回切换,忍不住语无伦次起来,“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沉孟吟笑着打断他,“不用在意,你没听过,我也没问过。你的发誓依旧有效,我不会告诉沉谕之。”
林宽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向她投以感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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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任性
一周后。
位于埃斯奎利诺区的Piazza Vittorio广场早几年曾是华人聚集区,随着犯罪率日益猖獗,不少华人已搬往Tuscolana街区,昔日门庭若市的街区正日渐凋零。
街边随处可见拿不到居住证的游民成群结队拎着酒瓶四处游荡,入夜后尤为严重,如百鬼夜行,打砸抢随时发生,更有不少帮派趁乱火并,治安环境堪忧。
沉孟吟被邢铭安置在隔了一个街区的安全区域。
她从来都懂得苦中作乐,挑了家安静的餐厅,坐在室外廊檐下,手边一小杯精酿,右耳塞着耳返,实时连着邢铭和秦城的频道,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内的实时视频画面,随时跟进他们那头的动向。
林宽则守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邢铭和秦城的人都已在指定的地下赌场附近各就各位,只等着李祥利现身,就能将他一举拿下。
但事不遂人愿,过了约定时间,李祥利却迟迟没现身。
秦城渐渐有些急了,假装低头喝酒的同时,小声冲着对讲说道,“他可能有所察觉,应该不会出现了,要不要撤?”
邢铭扫了眼周围几桌,注意到有几道阴鸷的视线时不时打量追随,故作打哈欠,掩着嘴回应:“看这状态确实不太对。分头撤。你先出去试试水,看这里有多少找死的,我来殿后。”
训练有素的两人仅在对视间,就已经确定了突围计划。
果不其然,秦城刚作出起身的动作,周围牌桌上嬉笑怒骂的赌徒们竟同时扔了手中的牌和筹码,乌泱泱的围了一屋子。
吊线顶灯被起伏的人潮催得左摇右晃,映过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
膘肥体壮的纹身大汉们从牌桌下掏出家伙,抖着肌肉步步逼近。
同时赌场的门也被下了钥,四面窗外也有人头攒动,看着竟是有备而来。
“艹,”秦城低咒一声,“人还不少。”
“那可不...得亏没枪,否则我们俩今晚算是交代在这儿了,”邢铭摇摇头苦笑着,不演了,转过身,双臂撑开,手肘抵着桌沿,简单扫视了一圈,从内套掏出根烟,咬在嘴里,直咂嘴,“啧,还真被她说中了...”
临行前,沉孟吟一再提醒,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李祥利不会现身,所以她要求被安排在显眼的室外位置作为二次钓鱼的鱼饵入局,才能不浪费这次绝佳的狩猎机会。
秦城默不作声,他一向只受命执行,不多嘴不好奇,外加沉谕之吩咐了,这边的情况一切听沉孟吟安排,更无需追问。
邢铭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丰富的办案经验致使他脑子转得快,几乎同频追上沉孟吟的节奏,压下眉梢,沉声问道,“你是在怀疑我的人,还是沉谕之身边的人?”
沉孟吟挑挑眉,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邢铭哑炮了,回想几次叁番被透露行踪,差点坏事,摆摆手,“行行行,我同意了。”
虽然早有准备,人手分布五五开,但眼下怕是两头开花,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秦城刚撂倒两个,夺了其中一人手中的铁棍,待下一波冲上来的间隙忙呼叫林宽,“阿宽?你们那边怎么样?”
没等到林宽的回应,却清晰听到那头传来的打斗声。
秦城呼吸凝滞了几秒,额角直跳。没等到林宽的及时回应,竟比眼下被四五个壮汉围困更焦躁,原先下手还留着分寸,这会儿出手更狠更快,力求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头的混战去林宽那儿支援。
邢铭却依旧悠哉,位置没挪,脚边已然躺下叁个人,皆是满脸痛苦狰狞。
没给他喘息的功夫,低头躲过一棍后,出手就是一计精准的左摆拳,直击来人下肋,拳力只用到六分,却把那人今晚灌的黄汤呕出一半。
幸亏他闪躲及时,不然新买的这身行头可就废了,他可没有沉谕之那样的金主能提供报销机会。
打斗之余,他还不忘和秦城打趣,“你担心担心自己吧,你的老板娘身边可不缺人,分散火力的主场可是在我们俩这头。”
见秦城不搭理他,还有余力持续输入,“哟,你这套连招专业啊,练了几年了,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队伍?”
秦城没空搭理他,拳拳到肉,指骨染了血迹,烦躁之余还要听他叨叨,一股无名火窜出喉咙,最终只得化作一声声沉重的喘息。
邢铭:“问你呢,要不要考虑一下,为国为民,机会难得?再说了,你老师也是我老师,咱们好歹也算是师兄弟...”
“管好你自己。”秦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极度不耐。
邢铭余光瞥见有人拿着刀从背后偷袭,灵活偏身弓腰。
那人扑了空,失去重心,垂直砸向牌桌,一双湛蓝的眼睛瞪得奇大无比,只觉得不可置信。
下一秒,邢铭眉眼骤变,虎口卡住那人下颌,往前一拽,一个过肩摔,外加一计闷棍,昏天黑地之后,那人脊背直砸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邢铭脚踩在那人的腹部,截住他想逃跑的趋势,转而重重踹在那人太阳穴,耳边只剩下那人嚷着变了调的意大利语,像在唱一出凄凄惨惨戚戚的歌剧。
邢铭听不懂,管他是求饶还是骂人,通通不予以理睬。
眼见着他们二人要顺利突围,门帘开了,外头的小鱼小虾不再徘徊,皆冲进来,参与战斗。
邢铭无奈,叹口气,心想,也好,至少他们也算帮沉孟吟分散了大量战力,只可惜了留在那头的大半兄弟,今晚没机会松动筋骨。
入公海那夜,他才知道沉谕之在罗马提前布置了多股势力备用和增援,不仅仅是为了今晚这条小鱼。
那晚的会谈涉及后续“灭虫”计划,形同机密。上头对这套计划有严格指示,决不能对外透露半分,以至于他只能缄口不言。
此刻主次战场对调,虽不完全在他的计划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内。
沉孟吟算得到,沉谕之自然算得到。
不管李祥利是真的逃命,还是林清平放出来的饵,今晚他都势必入网。
邢铭料到这点小鱼小虾伤不到沉孟吟分毫,除非这小妮子没苦硬吃,但沉谕之会从迪拜闪现过来,却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待他二人脱身,来到约定的地点,四处探寻,却没发现沉孟吟和林宽的身影。
他们各自问了手下,简单了解情况后,迅速带人散开,以约定地点为圆心,绕开寻找。
很快,两队人马在一处狭小黑沉的巷口看到了林宽的挺拔身形,扎在巷子口,一动不动,眼里带着钩子,静观六路,蓄势待发。
待邢铭跑近,只见脏乱的巷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四五壮汉,皆已是昏迷状态,这才送了口气。
邢铭见到这副画面只觉着熟悉,欲上前拦阻,秦城和林宽却双双挡在他面前,封死了他的去路。
邢铭瞥了眼不远处那两道的人影,微微怔住,见好就收,只当不知道,背过身前冲里头的沉孟吟喊了句,“十分钟。”
“够了,”箱子里传来沉孟吟淡淡的回应。
她半蹲在阴影处,顾不上正淌着血的左手小臂,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趴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李祥利,眼神阴森无光,死气密布。
双臂都被折断的李祥利哆哆嗦嗦摇着头,眼底盛满惊惧,不敢看她,直直盯着自己的右腿,浑身战栗不断。
沉孟吟右手轻扶着那一柄花纹繁复重工的蝴蝶刀,食指勾起,指甲轻口刀尾,一下一下,像是末世前的丧钟。
倒计时结束,那柄刀直直插在李祥利的右腿,每深入一寸,就疼得他惨叫连连,面目狰狞。
李祥利本就被追杀,风餐露宿,瘦得不成人形。
此刻眼角嘴角皆有血痕,削尖贴骨像具乱葬岗的骷髅,只残存一双空洞的眸子,和一副嘶哑的瘆人嗓音,鬼哭神嚎的哀嚎声散在萧瑟的风里,凄厉回荡,却是穷途末路。
他断断续续嚷着嚎着,腿上如柱的血喷洒不息,终究受不住,奄奄一息地回着,“我说我说,你...妹妹,应该是...死了...”
“应该?”沉孟吟将刀柄拧了九十度,抽刀。
血柱喷涌,蹭过她脸颊。
她却顾不上擦拭,血渍在白皙的肌肤上滑过一道猩红的弯月。
李祥利疼地一度昏死过去,但求生欲驱使他挣扎着开口,“是...林清平指示我处理干净...”
沉孟吟没耐心听他东拉西扯,“说点我不知道的。”
李祥利结结巴巴:“我派人...将她弄到一条...运送红...红货的船...”
“什么时候?哪条?”
“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不记得确切时间了,只记得...那条...船被...被查了,林...就把它炸沉了...有新闻的...你可以去查...414公海...爆炸案...”
沉孟吟不语,阖了阖眼,攥紧了刀柄,怒极反笑。
那笑吓得李祥利当场尿了裤子,上下唇抖到移了位,直盯着血淋淋的刀柄不敢移开视线,“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我跟你们回去...我什么都交代,求放...过我...”
沉孟吟记得当年轰动全国的公海爆炸案,当时她的听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听不清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只是依稀看到屏幕里的几行字幕和现场传回爆炸后的船只碎片打捞情况,惨烈到不忍直视,却怎么也没想到阿芸也在那条船上...
邢铭咳嗽了声,算是提醒。
蝴蝶刀在掌心转了几圈,最终悬而未落...
该问的沉孟吟已经问到了,虽然她很想捅上几个窟窿,但她忍住了。
最大的幕后恶魔还逍遥法外,她不能冲动。
她缓缓起身,从阴影处一步步走出来,悲愤至极,震荡的气息自胸腔直抵颅顶。
追寻一个答案的过程固然痛,而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只会更痛。
她呼吸急促,脚步虚浮,摇摇欲坠,走到路灯下,扶住墙,才有了支撑,可气息稳不下来,视线也跟着失了焦,直到一头栽倒...
即将触地前,腰间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托起,带入怀中。
那人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视线一黑,却再无力作出多余的反应。
邢铭看到来人,皱着眉,直摇头:“这里还有我们,不是说好了...”
沉谕之脸色瘆人,抱上人转身就走,邢铭自动住了嘴,扭头带着手下进巷子处理后续,却忍不住骂骂咧咧: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通了天了,说好的计划随随便便就改...说好的销声匿迹,转头就闪现到这里...有钱人就是任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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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红线
沉孟吟做了个绵长幽远的诡异长梦,从她昏倒的那一刻定格,而后画面失控般二倍速倒退,直至她回到襁褓,又沉入汪洋大海,最终化作一颗粒子,快要被吸入黑洞。
就在意识即将消融之际,她奋力劈开混沌,挣扎着剥离而出。
新的肉身重塑,脱胎换骨。
有一双手在光明中等着她,握紧后,一把将她拽回当下。
几张模糊的脸萦绕在身侧,轻声低语,无一不对她表达着关切,很可惜待她想要听得更清晰,那些声音却散了。
有人吻在她的额角,又蹭了蹭她的唇,意欲深入,却一触即离,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但那气息她太熟悉,熟悉带来的安心驱散了这一周的紧迫,她再次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身边坐着的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的沉静娴,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她,眼下映着两团青紫。
见她睁眼,沉静娴那双疲惫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忙抄起手边的抱枕垫在她腰后,搀着她起身,又仔仔细细端详了一圈,确认她没事后,才长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阿吟,你终于醒了...”
虽然医生已经反复强调她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激荡,外加一周严重缺少睡眠和饮食不调导致的短暂昏迷,但沉静娴还是不能安心,深怕她有个万一。
“Kerry?”
沉孟吟艰难驱动双唇吐字,刚醒来,有些畏光,窗外的艳阳又实在扎眼,她下意识稍稍抬了下缠满绷带的左手小臂,想要遮光,却也因此疼地龇牙咧嘴。
沉静娴见状,忙拉上纱帘,一手扶住一边肩膀,稳住她急着要乱动的态势,忍不住苦口婆心起来,“医生嘱咐了,口子虽然不深,但有些长,还是不能乱动,缓缓再下床。这几天吃的喝的,我都吩咐人送上来...都怪我,怎么都忘了提醒你保持充足的睡眠...一周加起来都没睡够几个小时,你这不昏倒才怪...肯定是体力不支才会受伤...”
见她一脸愧疚,沉孟吟忙覆上她的手,宽慰着,“是我自己不好,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这伤,也是我逞强...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沉静娴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能理解沉孟吟想身体力行正面迎战的执拗,毕竟有谁受了一遭罪后不想手刃仇人。
这样互相愧疚下去可不行,沉孟吟立马转了话头,“我睡了几天?”
沉静娴:“叁天了。”
沉静娴知道她要问什么,吩咐完楼下厨房尽快送餐后,坐到她身边,一字一句告诉她眼下的情况,“邢铭昨天亲自把姓李的押解回国,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入境了。你不用担心,入境后沿途也都有人照应,这次不会再出岔子。也多亏了你的那位师兄在宁城的多番努力,现在邢铭也已经拿到了利用艺术品交易贩卖器官的幕后名单...”
沉孟吟点点头,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木讷地盯着一处,若有所思。
沉静娴从包里掏出和先前那支一模一样的卫星电话,交到她手中,耸耸肩,眸光平和,尽可能稳着语气,“小兔崽子让我交给你的,有什么用我不清楚,得你自己琢磨了。李祥利虽然秘密落网,这头的麻烦结束了,但不管是宁城还是迪拜,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现在...不能随便离开。”
“我知道,他安全回去了就行...”沉孟吟阖了阖眼,嗓子眼堵得慌。
哪怕她很确定自己昏迷前见到过那张黑沉的脸,也很肯定就是这狗男人送自己回来的,但多问无益。
沉静娴本还组织了一肚子搪塞的话,临了却发现一点用不上。
沉孟吟太通透,不用骗,也不用哄,凡事自有论断。
也难怪昨晚那小兔崽子走之前半个字都不交代,甚至于对她的所有冲动和卖命都不过问。
看着血肉模糊的惊悚伤痕,只剩下喉间轻咽后浮在惨白脸上的一对深情眼,眸光拉着丝,所到之处,细细密密,摇摇曳曳,缠绕致死。
心越疼,眼愈柔。
明明眸底有催城破池之势,却又只是尽可能轻而柔地调动双手为所爱之人处理伤口,上药包扎,一切行为举止发自肺腑,有条不紊。
人是最神奇的物种,陌生的时候,说得再多,做得再多,也走不进彼此的心。
而一旦交了心,有了默契,不用多说半个字,所有信任和情愫深深烙印在骨血里,用不着任何媒介,身处异地,也能共生相连。
“你们很像,遇到的事越大,越冷静...”沉静娴默默感慨,有几分哀怨,也有几分艳羡,“就像双生火焰。”
恰好佣人在床上支起架子,端了餐盘上来,沉孟吟刚品了口汤,胃里升起暖意,逐渐散向四肢,闻言,冲她笑了笑,“我喜欢这个形容,不过嘛...”
想来Kerry是没见过这狗男人对她强势霸道的手段,都被他眼下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骗了。
他骗得到所有人,却骗不了她。
沉静娴挑了下眉,等着她说后续,却也瞬间读懂了她眸底的狡黠。
沉孟吟幽幽道,“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还是会惩罚他。”
这一局,她不扳回一城不罢休。
沉静娴笑开了,“必须惩罚,不能心软。”
一桩心事了尽,这顿餐用得有声有色,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笑着,一周前紧迫的气息烟消云散。
餐盘撤走后,那轮骄阳的热辣攀入窗台,远处的古老砖墙上都被染了层温柔的蜜色。
沉孟吟被窗外的盛景吸引,下床走了几步后,体力慢慢恢复,趴在窗台眺望,却见路上的行人皆面色凝重,人潮比之往日多了叁倍不止,有拉着横幅的,也有举着巨幅画面的,嘴里还齐整地念叨着什么。
她拖着腮,自顾自喃喃,“看来老天都在帮那个狗男人,好把我继续困在这里...”
她还想着修养几天就飞迪拜,但现在看来...怕是难了。
沉静娴扫了眼窗外,也跟着感慨,“是啊,谁会想到,教皇竟然在这个时候逝世。接下来会有不少悼念仪式和活动,我早上问过了,不仅空中管制,所有航班都满仓,连全国各地的信徒都会往这儿挤,未来几周怕都是这个情况了...不过也有好处,全国安保级别提高,但凡进来的都得严查,你看街上巡逻的警察都变多了,林清平就算要整幺蛾子,也是有心无力了。”
说完,她扭头冲沉孟吟眨了眨眼,“所以你就安心住在我这儿当个远程军师吧。你安全,他才安全。”
沉孟吟认命地点了下头。
*
沉谕之一来一回,时间拿捏分毫不差,征用了酋长的私人飞机,不仅行程保密,连落地都神不知鬼不觉。
下了飞机,直接从专用通道回到官邸套房,继续今日的行程。
官邸位置隐秘幽静,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短暂离开。
表面上他是逃犯,也是次长的囚徒,实际却是酋长的座上宾。
为了说服酋长同意之后对林清平的协同缉拿,他承诺了不少好处。
当然沉谕之从不会在任何生意上吃亏,也为自己未来的商业帝国奠定了基础。
铺开的摊子大了,时间变得不经用,偏偏他还要挤出时间飞一趟罗马。
当他提出这个要求,连酋长都跟着吃了一惊,直赞叹他的好体力。
在线会议开始后,由迪拜当地的几家虚拟货币平台轮番介绍最近几起利用平台漏洞的特殊盗窃案。
处理起来没什么难度,只要提升电子守卫的安保级别就能稳住防线。
沉谕之看似听得认真,心却还留在罗马,躁郁感直抵额角,将“云山万重,寸心千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直到陈干低声唤了他几声,才喊回了魂,不至于当场破功。
明明他已经抱住了心心念念的人,也含住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唇,却只允许自己浅尝辄止,所以眼睛不敢多停留一秒,呼吸也不敢错拍一次,帮她处理完伤口立马返程。
若不如此决绝,他怕是走不了了。
这般饮鸩止渴,又能缓解多久?他不确定。
天知道他有多想就这么留在她身边,管他什么狗屁的背后老虎和几条偷渡线...
他生来孤寂,又为何要做这救世主?
还不是因为那个曾经救他于水火的男人,既然答应了帮他完成遗愿,就没有回头路。
姜还是老的辣,那男人自然是藏了杀手锏,适时抛出阿吟作饵钓着他,谁叫他们恰好拥有共同的敌人。
当然,他也要感谢这个老辣的男人,是老师,是恩人,也是月老,若不是他再度牵起这条红线,他和阿吟自然无缘再见。
为了阿吟,他也得将这场战役打下去...
那人说:“我死了不要紧,烧成灰也会等着你的好消息...臭小子,你要是敢中途跑路,我就变成厉鬼缠着你不放...到时候不仅缠着你,还缠着你媳妇...”
向来不畏生死,想定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第一次产生了疲惫感。
要是真有阴阳两界,他还真信凭那人的执拗劲,能混个鬼差的职级。
长路漫漫,好戏不断,留给他儿女情长的时间终是短暂。
但他命硬,折腾得起,也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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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尘埃落定
迪拜AI峰会开幕前一周,林清平携一众下属提前到达,下榻指定酒店,由萨利次长亲自接待。
早些年由林清平牵头,滨市和迪拜结成友好城市。
同为海湾城市,贸易物流交互自是不在话下,如今旨在连高科技产业板块也达成进一步深度合作。
上边对林清平在智慧化港口运输的几项提议颇为重视,这次AI峰会,他势在必行。
一周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直至峰会的前一日午后,林清平才腾出功夫见了被“囚禁”的沉谕之。
说是囚禁,除了限制活动范围,起居条件却丝毫没有怠慢,吃穿用度也一应俱全。
不管身处何种境遇,沉谕之照样能保持慵懒松弛,一身成套的烟灰色宽松棉麻衣裤,不像被关押,倒像是来海滩边度假,双腿交迭,靠在沙发上悠哉哉翻着杂志。
见黑压压一屋子人进来,眼皮都不抬,淡然地翻了一页,半点面子不给。
林清平对着萨利次长尚能演一出笑容可掬,言谈间也留神着保持风度,直到萨利离开,又屏退了翻译,房内只留下林清平信得过的下属和保镖,眼底的锋芒陡然展露,正了正脊背,一言不发,抬手抿了口咖啡,举止优雅。
大约是演戏演久了,把自己都骗得彻底。
明明是副歹毒至极的恶魔心肠,偏要做出温文尔雅的出世高人姿态,装出一副岁月静好,坏事都由别人做,自己高高挂起,显得无比高洁矜贵。
梁秘书惯会读眼色,见林清平懒得浪费口舌,一把拍掉沉谕之手上的杂志,将pad塞到他手上,威胁道,“想来这段时间小沉总也修养得差不多了,该做的准备也应该到位了,那就开始吧。警告你,别耍花样...”
“好,”沉谕之淡淡一笑,眼底眉梢挂了几丝疲态,恰到好处的脆弱柔化了锋利的棱角,“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希望我按照约定帮了林先生,林先生也会依照承诺,放过阿吟。”
林清平眸底阴鸷的暗芒扫过沉谕之,不屑至极,压下眉梢,从鼻腔哼出一声,算是应下了。
晾他独木难支,翻不出花,暂且答应着也无所谓。
其实自从知道沉孟吟被邢铭从警队带出,林清平一直惴惴不安,多方派人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好在邢铭只是将人送走,本尊没有踏出宁城半步,依旧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他布的迷阵里乱转。
上峰也没有再三提醒,这才叫他宽了心,只让他多留神李祥利,务必让人死无对证。
三周前,他收到罗马那头传来的好消息,李祥利这条四处逃窜的疯狗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起先他也持怀疑态度,但看到那头传来的尸检报告,又再三询问了一遍当天详情,确认是姓李的病急乱投医,结果自寻死路。
李祥利知道光凭马赛那头的势力护不住他太久,这才动了另觅靠山的心思,承诺了久居罗马的黑手党不小的报酬,而后兑了不少的现金孤身创入流民区,结局自然是羊入虎口。
此类事件在流民区的黑手党盘据地时有发生,并不稀奇,此种死法反倒是为林清平解决了心头大患。
至此,他人也顺利来到迪拜,意味着国内各方对他并没有再度起疑,一切计划都在顺利进行。
接下来需要使钱的地方太多,眼下头一桩要紧事,就是赶紧从账户里提出独属于他的以太币,转到早在迪拜开好的离岸账户。
登入以太坊页面后,梁秘书率先输入了原本握在李祥利手中的一重密钥。
沉谕之也在梁秘书的严格监视下,录入了二重密钥。
一重密钥只是由常规的数字字母组合而成,而二重密钥相对复杂,是来源于一组NFC艺术品的序列号,由平台不定期发送指令,需要再规定时间内不断修改,修改周期少则一周,多则一月。
最后轮到林清平,他的密钥与前两者不同,是一枚状似u盘的实体密匙,需要插入特定的虚拟器显示器,匹配后才能生效。
在密匙插入后,页面弹出账户内的以太币数额,确定了金额,林清平指尖微颤,毫不犹豫按下了最后的确认键。
账户内的以太币几乎是在分秒内骤降为零,与此同时,他的账户管理经理发来消息,确认虚拟货币到账,正在进行清算和兑换。
虚拟水房开启,需要花费一天的时间,这些以太币才能化作真金白银落到他可支配的账户上。
账户皆不在他名下,操作手法也隐秘安全,没人能查到他头上。
待到明日,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重回起点,他将彻底挥别过去,重获新生。
这般想来,林清平稍稍安下心,待他缓缓起身,后颈发凉,才意识到背上蒙了层薄汗。
他转过身,飞快拽松了扣紧的衬衫领口,手扶住落地窗,背对而站,将自己沐浴在阳光下,驱散冷汗带来的最后几丝惊惧。
梁秘书收回了沉谕之手上的pad,退到一边,静静等待,眼睛眯起,时不时瞟向沉谕之,暗暗打量。
沉谕之的视线转过梁秘书,最后落向落地窗前年过半百的男人,背脊起伏,分明情绪激昂,却忍在拼命忍耐。
他不过和林清平打过几次照面,却能看得清楚这副极度隐忍到扭曲的人皮面具下即将破土而出的恶灵。
沉谕之靠回沙发背,一条手臂轻搭着沙发背,另一条手肘搭着腮,慵懒更甚,似笑非笑道,“恭喜林先生达成夙愿。”
三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即将兑现,林清平只觉得浑身飘飘然,沉重又浑浊的呼吸打在玻璃上,晕出一圈圈水汽,模糊了视线。
夙愿?呵,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最初许下的夙愿是什么字眼,只记得自己越走越远。
这样的他到底是残忍还是恶毒,他不敢深究。
毕竟权利之路上尸野遍地,他不过是另辟蹊径,砸碎了那只虚伪的铁饭碗,完成了别人想却又不敢的弯道超车。
他努力平息喘息,仍在极力掩盖自己的激动,像是这么多年以来早就做习惯似的尽可能喜怒不形于色。
待他再次转过身,已然调整好情绪。
他急需一个听众,一具即将入土的尸体,能守得住秘密,也能排解他多年的郁郁不得志。
面对沉谕之的注视,他云淡风轻,“小沉总究竟是真的想要恭喜,还是在讽刺?”
沉谕之毫不畏惧,“当然是真心的恭喜,我一向敬畏强者。”
林清平坐到他对面,与他平视,像是在看那个年纪尚且意气风发的自己,感慨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被提拔为副处长,看似前程似锦,实际上脚下处处都是别人提前埋下的陷阱。原以为只要埋头肯干,就能一路青云,没想到...”
沉谕之紧紧盯着他,“林先生的能力,我一向不怀疑,家父也多有称赞。”
“能力?”林清平嗤笑一声,难得暴怒,抄起手边的杯盏,摔了个粉碎,“别跟我提你的父亲,要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沉谕之依旧淡定,“据我所知,您和家父前期的合作都是一拍即合。所谓的不归路,也不过是换一种活法,难道林先生觉得现在的结果不好么?”
“一拍即合?”林清平猩红的眼底蒙了雾气,嗓音不自觉抬高几度,只觉得听了个不着调的笑话。
有这种充满各种威逼利诱拉着人一道下地狱的一拍即合?
牌桌之上还有牌桌,赌局之后还有赌局。
他也曾想过抽身出局,但回头一望,早已是身陷囹圄。
左右都是不甘心,倒不如挣扎着拼出另一条康庄大道。
四散的碎片炸开,划破了林清平的手背,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梁秘书立马上前一步,被林清平拦下,“没关系。”
他对这点小伤视若无睹,平静道,“其实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你父亲和兄长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也就杀了,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还能长期合作——”
“现在天大地大,再也没什么能困住我,你识趣最好,不识趣...”林清平默默起身,上身前倾,凶光毕露,“日子还长,你可以慢慢考虑。当然,你要是实在不识趣,也有更多识趣的年轻人。小沉总,容我提醒你,现在你才是那个背着人命的通缉犯,只有我能庇护你。”
沉谕之默默合上眼,嗓音尽显疲惫,“让我考虑一下。”
“可以,你只有一天时间,”林清平朝梁秘书抬了抬下巴。
梁秘书授意,转身嘱咐保镖严加看守。
走之前,林清平不忘再次提点,“你应该猜得到,峰会不会顺利举行,总有人要为我的‘加冕’殉葬,你不识趣,无非是一具陪葬的尸体,毫无意义,更别提再见到你的妹妹,向生还是向死,你自己决定。”
此次峰会在一艘未来科技感十足的黑色游轮上举行,这也是第一艘搭载了最新款人工智能管家的新型游轮,还未投入量产,仅此一艘,仅供峰会的贵宾体验。
当天早上,宾客们纷纷从各个通道入舱。
启航后,众人入五层宴会厅享用午餐,并参与开幕式,一切有条不紊进行。
直至傍晚,游轮完成绕行,抛了锚靠岸。
晚宴准备就绪,众宾客被引至高层甲板用餐。
入夜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灯光秀轮番开启,无人机和烟花随时穿插期间,这座未来之城被覆了层神秘的浅紫色薄纱,更有碧海黄沙作衬,此番盛景下,纸醉金迷已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形容,而是眼底的每一帧烧钱画面。
峰会顺利落下帷幕,而会上的几样展品更是夺人眼球,不少宾客在用餐后忙着入主会场确认订购和合作意向。
林清平则被萨利次长约到VIP包间举杯畅谈,远离了喧嚣人潮,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两人正聊得热络,包厢内的灯倏地熄灭。
一时间,整艘游轮同时陷入黑暗,通体黑色和幽幽的海面几乎融为一体,阴森可怖。
萨利次长满脸惊恐,道歉后赶紧带着手下出去查看。
包厢门一开,外头陆续传来三声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强大的冲击波震得整艘船剧烈晃动。
船舱各处火光四起,纸醉金迷烟消云散,只剩下逃窜声、尖叫声和呼救声此起彼伏。
船上的宾客都处在极度惊恐和慌乱中,唯有林清平在手下的引导下,上了二层甲板,那里有条早已备好的小艇,助他和梁秘书顺利出逃。
他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小艇,马达一开,梁秘书控着方向盘打转,小艇还海面滑出一道漂亮的回旋,逐渐远离主船。
远处火舌冲天,和那晚的锦苑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清平只是堪堪扫了眼,根本不放在心上。
小艇靠岸,早有手下等在岸边接应,环环紧扣,分毫不差。
两人上了岸,对视了一眼,转而各自心怀鬼胎。
“小梁——”林清平正欲开口部署下一步任务,却不想梁秘书从内袋掏出抢,直抵在他的脑门,脸色晦暗不明,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领导,对不起了,我不像你,孤家寡人,我有家人...”
“你....”
黑沉沉的枪口抵着额角,林清平瞪大眼睛,惊恐不已。
他被枪口抵着偏过头去,只说,“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谁的人?”
梁秘书阴沉一笑,“上面的大人这么多,你不需要知道。”
功败垂成,林清平配合着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笑,施施然开口,“行,不过小梁,看看你的手...”
狙击手瞄准的红点精准出现在梁秘书的手背,又缓缓下移至心脏位置。
干涩的海风扫过汗湿后黏连额发,豆大的汗珠沿着发丝大颗大颗坠落,挡了眼帘,又被迅速甩开,梁秘书脸上已无血色,咧着嘴笑得猖狂,“好,很好,不愧是领导...”
他现在别无退路,一咬牙,食指压在扳机上,话音落下的同时意欲扣动扳机。
生死一线间,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刀正中手心。
梁秘书吃痛失手,子弹轨迹偏移,枪也应声落地,连带着锁定他的红点也同步消失。
一场黑吃黑的戏码分秒间落下帷幕,隐蔽在四处的便衣和陈干带的人几乎同步冲上来,死死按住在场所有人,并扣上手铐。
梁秘书恶狠狠望过去,见到来的是邢铭,大惊失色,“你...你不是在宁城...”
早上收到那位大人的消息,确认邢铭还在宁城,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又见到从另一侧暗处步步走近的沉谕之,胸腔内一阵翻滚震荡。
他舔了圈干涸的口腔内壁,舌尖血腥味泛滥,“是你...我知道沉孟吟的位置,你怎么敢...”
沉谕之背过身,默默擦拭着蝴蝶刀上的血迹,只留个嚣张的背影,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毕竟一会儿还有一个破防的。
“带走,”邢铭没留下继续给他们喘息的档口,弹了弹烟灰,一脸嫌恶。
梁秘书被一左一右死死架着,在被押进车内前,还不忘扭头朝沉谕之叫着,嚷着,凄厉地笑着,“姓沉的,你别得意,得罪那位老板的下场,你往后的日子,哦不对,是你妹妹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哈哈哈哈哈...”
邢铭听不下去了,一脚将他踹进车里,带上车门
相比之下,林清平却是平静地目送着梁秘书被架走,举起手铐,直直承受着邢铭的眼神拷问,不见一丝窘迫。
“你们没有证据起诉我,”他仍有转圜的余地,态度强硬,“我不知道梁秘书的事,一切和我无关。”
邢铭料到他这一手,不见棺材不落泪,亮出几张通缉令和照片。
照片是截取的正是数笔金额不等的款项划入他在迪拜离岸账户的赃款证据。
“这...这不可能,”林清平脸色骤变,进而也扭头望向沉谕之,仍是不敢相信,机关算尽,百般部署,怎么可能还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邢铭不可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沉谕之和远在罗马的沉孟吟两口子共同设下的钩子,只说,“在职官员涉嫌海外洗钱,什么罪,怎么判想来你应该比我清楚,光从这一项罪名切入还不够送你吃上一壶么。你知道的,等进去了,你不吐也得吐,一宗罪都不会放过...让我们慢慢唠...”
林清平的脸色寸寸衰败,几乎是双腿软着被拖入车内。
萨利次长安抚完在场宾客,晚一步带人赶到现场配合邢铭和沉谕之的行动,确保两名人犯的转移皆在秘密进行。
“谢谢萨利次长的配合,不知道船上的情况如何?”邢铭难得神情认真。
萨利抹了把额头的汗,摆摆手,“还得多谢小沉总的4D 全息影像技术提前部署支持,炸弹早已被拆除,船上宾客无一受伤,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后续采访稿也已经准备妥当,以新技术展示为话题牵头,不会带到任何关于访问团的消息。请放心,我们一定做好最高级的保密。但我们也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恐怕我们也爱莫能助...”
沉谕之跟着欠了欠身,以示感谢。
邢铭更是再三道谢,代表祖国深表感激。
逮捕要师出有名,若不是有林清平的转账记录和今夜搜到的犯罪实证,一切都不足以成型。
邢铭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但这也不过是撕开了一道小口。
恐怕林清平从始至终,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谁卖命,更不可能想到是源自境外的反动势力挑唆操纵,而梁秘书就是被策反的间谍之一。
此次迪拜的行动,早有部署,更得益于酋长的配合,而更背后的几条毒蛇,早已逃出生天,正蛰伏在暗处盘桓,等着伺机而动。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邢铭碍于身份,能做的有限,剩下的只能交给沉谕之。
整晚的行动中,沉谕之几乎不发一言。
待离开前,邢铭和他站在海滩边,一同望着黑沉沉的洋面,邢铭拍了拍他的肩,发自肺腑由衷地说,“抱歉,我知道这差使有些强人所难,但你现在...已经上了贼船,暂时也没法脱身,若你不做,沉孟吟未来隐患重重,毕竟梁秘书背后的人清楚知道沉孟吟的踪迹。这些砸碎,虽说铲除不尽,但少一条偷渡的线,孩子们就多一分安稳,保重。”
沉谕之默默点头,盯着平静的海面骤起波澜,眸光深远。
他生于阴暗,长于荆棘,尝过短暂的幸福,现在合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唯有再褪一层皮,他才能涅槃重生。
邢铭擦身而过,倏地想到什么,扭头对着他的背影开口,“现在想想,老师这人真挺阴险的,就算自己缺席,也要把一切都算到位了,但...他也真的做了不少好事。”
沉谕之懂他的意思,垂下眼睑,勾着唇,“他一向厉害。”
最早撒下网的不就是他们的这位老师,他连自己的死都算准了,挑好了后继者和帮手,把他们从黑暗带入光明,耳濡目染久了,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为他驱使。
因为他在做的事,铮铮铁骨,顶天立地。
哪怕境遇不公,他却依旧甘之如饴。
眼前虽尘埃落定,更难的关卡才刚刚开始...
邢铭最后回头望了眼站在一团漆黑夜色下的沉谕之,身姿挺拔,清雅出尘,却又令人安心敬服,恍惚间仿若看到了故人,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恰好陈干交接完手头的事,急冲冲往这儿走,他潦草擦了把不争气的眼。
两人正身而立,对视后,皆是会心一笑,同时出拳,击在对方胸前,就像曾经他们每次出任务前互相鼓劲一样,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再藏着掖着。
“保重,”陈干冲他点点头。
“该保重的是他...”邢铭打了个哈欠,视线一转,落向沉谕之,再转回来,咬上一根烟,重新回到吊儿郎当的样子,“哎,让他别再凹造型耍帅了,赶紧的吧...该干嘛干嘛去。”
陈干盯着沉谕之的背影,信心满满,“他和老师不一样,一定会平安回来,因为...有人在等他...”
邢铭切了声,摇摇头,满脸无奈,“你可别太爱了...”
==========================
90 未来可期
邢铭一队人坐满了叁辆车后直接前往机场,早就安排好了专机,只怕夜长梦多,一刻也不耽误,直接将两人押送回国。
指派完后续的任务,陈干的手下纷纷退场,僻静的工厂区海滩边只剩下沉谕之和他两人。
沉谕之顾不上浅滩泥泞,坐在半块礁石上,任海风吹散了额发。
陈干深一脚浅一脚踏过去,给他递了根烟。
他没接,沉默依旧。
陈干撇撇嘴,赶忙塞回自己嘴里,缩着脖子点着了,微微一簇火星,成了两人间唯一的光源,很快又被缭绕的烟雾包裹。
“小沉总,事成了倒是说句话啊大晚上怪瘆人的,”一桩事平,陈干悬在胸口的剑算是落下一半,情绪也跟着松弛,学着邢铭调侃着,意在缓和气氛。
他没见过沉谕之这么落寞,好像从见到他起就是一副成竹在胸,狠辣肆意的少年老成样子。
当然,前有险恶的生长环境,后有老师残酷的实践教学,恐怕也由不得他做自己。
或许,他们从来都不曾了解真正的沉谕之。
他也不全是他们看到的样子。
沉谕之一直不作声,倒不是为了装深沉,而是为了在海风和海浪的奏鸣曲中仔细辨别空中的细微响动。
按理说,这个点该来了,他还特意站在显眼处,却始终还没就位,也不知道秦城那里出了什么岔子。
修长的指骨一下下扣击着刀柄,再配上陈干有一搭没一搭的喋喋不休,节奏频率骤然提速,直至临界点,彻底惹怒了他。
一计杀意泠泠的眼神甩过去,陈干瞬间住了嘴。
沉谕之将蝴蝶刀递过去,轻轻抬了抬下巴。
陈干有些懵地接下,以为他要布置什么任务,附身过去,眉眼认真。
沉谕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陈干一脸茫然,“什么?”
“舌头割了是不是能安静点”
“我艹,你丫的记住网站不丢失:yuti8.com
陈干真想冲上去揍他,把历来他嘴欠的债都在今天补上,拳头捏了一半,头顶掠过一架四轴飞行器。
陈干的视线跟着它转,见沉谕之迅速收拾了仪容起身,叹了口气,“总算是来了再不来,我舌头都快没了。”
飞行器在他们上空小幅度绕行了一圈后,最终停在沉谕之眼前,保持平飞的稳定状态。
飞行器上搭载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型屏幕,在看到女孩一脸紧张回望的画面,沉谕之满腹的躁郁随之消融。
“阿吟”沉谕之轻轻唤了声,小心翼翼中又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情愫。
陈干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快要被这道声音酥得骨头都要化了,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语气,让他觉得分外不真实。
沉孟吟知道他这头一切顺利就行了,听到他的声音,说好了大肚,心底还是有气,本能不想搭理,伸手触向镜头,捂住了镜头。
画面晃了晃,转而切向沉静娴。
沉静娴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笑意盈盈,“小兔崽子,算你命大,又被你算准了”
说到这儿不忘瞄沉孟吟一眼,沉下声,“你说说你,办的都是什么事阿吟这才刚缓过来没多少日子,又得为了你的排兵布阵天天盯着屏幕,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你倒是说说,回来该怎么补偿?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过来?”
看似是在抱怨儿子,实则还是替他在向沉孟吟讨饶。
说到这儿,她想到什么,用力扶住镜头,冷着脸恶狠狠道,“还有,老娘的真金白银什么时候能补回来,为了给那个姓林的混蛋做局,老娘可是把压箱底的钱都转到迪拜去了你不是很能么,什么虚拟机假页面nfc都搞得出,能让林清平乖乖输入密匙,那怎么就不能造个虚拟水房,还得让老娘自掏腰包做局你这算的什么账?”
沉谕之闻言,垂眸,短促地笑了下,没有急着回答。
哪儿来的虚拟水房,要是真有,那些赃款早就分批流散到叁四级账户,压根追不回来。
当然,要真想操作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笔以太币,他还要用来钓更大的鱼。
沉静娴是什么人,下一秒全懂了,语气急促起来,“你你别跟我说,这一遭下来还没完,后头还有?我可提醒你,当英雄也要有个度,赶紧给我死回来”
沉谕之早已部署好后续,黑眸覆了一圈又一圈漾开的涟漪,含情也无奈,只问,“能不能让阿吟和我说句话?”
沉静娴扭头冲沉孟吟确认了一眼,摇摇头,“她暂时不想跟你说话,除非你平安回来。”
“好,”沉谕之眉眼温柔,“半年,一定回来。”
“半年?!”
沉静娴和他身旁的陈干同时嚷出声,却是出于不同的顾虑。
沉静娴是觉得时日漫长,怕沉孟吟这么优秀,会被别的花花草草纠缠。
而陈干却是怕这么短的时间不够端两条线,感慨约摸又要过非人非鬼的日子。
“那那你好歹让我们能偶尔知道你的位置。”
当然,沉静娴也知道他心意已决,拦不住,只能软下语气尽可能确定能偶尔保持联系。
沉谕之不能说,但可以暗示,“阿吟知道。”
沉静娴一脸疑惑:“知道什么?你倒是说清楚点,你接下来要去哪些地方,会不会有危险需不需要我们支援?”
沉孟吟冲沉静娴晃了晃那支卫星电话,沉静娴恍然大悟,这才安下心来。
陈干接到手下电话,今晚撒的饵起效了,挂断后朝沉谕之晃了晃手机,等着他后续的部署安排。
沉谕之侧身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吩咐。
沉静娴见聊得差不多了,起身倒茶,将屏幕转回给沉孟吟,意在留给小两口腻歪的时间。
沉孟吟偏又气鼓鼓地把摄像头扭向窗外,沉谕之的视线再落回到屏幕,就只能看到漆黑的夜幕。
时不我待,沉谕之不能再多做逗留,柔声问道,“要走了,真不让我看一眼?”
画面里传来沉孟吟淡而缓的清冷嗓音,“半年过时不候”
而后没等他回复,画面切断。
沉谕之笑弯了一对黑眸,他当然看不到视频那头的女孩偷偷抹了把眼角,但从她最后几个含糊的咬字,预判到了,自然也爽到了。
未来可期
“这样的我逃你追,也挺有意思的,也该让你尝尝我受过的滋味”
暗哑性感的嗓音散在风里,也不知道蛊了谁。
至少不会是陈干。
飞行器驶离,沉谕之瞬间切换回整装待发的肃杀状态,眉眼不怒自威,扭头大步流星往车上走,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待他走出几步,陈干才反应过来,跟上去,试探着问,“你真觉得半年能搞定?”
被质疑了权威性的沉谕之不悦地挑了下眉,是个诘问的姿态。
陈干磕巴了下,和他打着商量,“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就是真有点太赶了,只怕不能斩草除根。”
沉谕之却告诉他,“所有见不光的生意都不可能完全斩草除根,所以才需要不断有人前赴后继。”
陈干自然是懂的,点了下头,熟练地帮他拉开车门。
上车后,他在自己心底盘算了一圈,理解了大半,又追问,“你是想效仿老师,找点孩子兵?但现在才开始,还是有点晚了。”
沉谕之曲着手肘,指骨抵着眉心,合了合眼,再次望向窗外刚露了点鱼肚白的天际,无奈吐出口气,“现成的孩子兵已经够用了。”
陈干恍然大悟,“你说阿宽”
沉谕之接上说:“这一遭下来他也能抗事了,事教人总是比人教人更能让人成长。”
陈干点点头,这会儿智商又回来了,白了他一眼,咂舌道,“怪不得老师总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没想到啊,连他一肚子坏水都学真够狠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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