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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 拉·福里亚
第二天一大早,曙光刚撒进卧室,无明便从床上爬起。虽然昨天受了伤,但心情极好。他拄着柰子削的木杖来到厨房,一边烧水一边磨咖啡豆。
打开收音机,维瓦尔第的室内乐如明媚的晨光般瞬间填满了这间小小的厨房,熟悉的旋律响起,他闭眼聆听——小提琴组像锋利的刀,把音形削出尖锐的棱角,大提琴像贝斯和鼓,在背景里如海浪一般不知疲倦地持续输出著坚定的节奏,无明跟随低音部哼着,他从来记不住这些作品的编号。
“是维瓦尔第的《拉·福里亚》啊!”
清脆声音响起。无明回头,易安娜正站在门口,随着旋律点头:“我超级爱这首曲子,对了,我有张德国乐队演奏的绝版cd,比这种四平八稳的演奏带劲多了,像摇滚乐的感觉,回头借给你……”
“公主……你怎么这么早就……”无明抬手看表——表盘昨天摔裂了,早上7点半。
“因为……”易安娜走过来,今天穿着厚底小白鞋,“我想你了呗!”说着她踮起脚在无明脸上亲了一下。
一阵清爽的香水味袭来,无明腿一软,感觉像黄油块般,开始融化。
“我听柰子说,无明的己手煮咖啡味道了得,所以想过来蹭一杯……不介意吧?!”
无明看着易安娜那闪烁的眸子,感受着她身上的少女气息——简直成了专拍给宅男的日剧男主。这种烂大街的剧情,没想到亲身经历时,这么美。
“能给公主煮咖啡……非常荣幸……”无明看了眼手里已经磨好的咖啡粉,“今天不凑巧,刚磨好,没法让公主选择咖啡豆了……”
“你还真把我当公主啦?!我就想品尝你日常喝的……”易安娜坐上无明身旁的高脚椅,兴致勃勃地看无明的一举一动。
“我平时喝咖啡,按个按钮就好了……没想到,手煮咖啡这么麻烦……你往咖啡壶倒水时,歪头在看什么呢?”
无明正在往咖啡壶的凉水里加入的热水,听到询问,把下壶睇过去,“诺……这个螺丝般的凸起,是泄压阀,倒水的水位要低于这个阀门。”
“哇……噻……”易安娜像小孩子般接过下壶左看右看,“刚才看你倒开水,但拿在手里是温温的,根本不热啊?!”
“公主是第一次看到摩卡壶吗?”无明被她好奇的样子给整没脾气了,“之所以不烫,因为之前已经注入了冷水……”
“这个,叫摩卡壶的吗?”易安娜把下壶还给无明,“我经常在咖啡店看到,像装饰品一样被摆着,从来没见人真的用过……你给我好好讲讲,我想听……”
“哦……”无明被易安娜弄的,心里涌起莫名小激动,“让我给你讲也可以,但可不能白讲……得要公主先给个小奖励……”
“切……”易安娜小嘴一撅,“什么奖励?要从我这里揩什么油,你说吧……”她忍不住抿嘴笑道。
“我……”被易安娜道破心思后,无明一愣,然后有些腼腆地说“我……想亲一下公主的鞋……”
“哦!……”易安娜饶有兴致地注视著无明的双眼,把他看得心砰砰闷跳。
“原来……这对你来说……是奖励啊……”说着,易安娜翘起二郎腿,脚尖正怼在无明的裤裆上,无明感觉下体瞬间勃起,血压骤升。
“我去……”易安娜低头看着无明的裤裆,“你是不是刚才在我一进门时,就在意淫我的脚啊?!”
“没……没有……”自己的下体正被易安娜的脚掌揉动着,无明浑身酥麻。
“没有?”易安娜的眼闪烁著奇异的光芒“你不是要奖励码?你站着,我怎么给你?来这边,躺下……”
她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脚下,嘴角露出隐晦的笑容,“你的脸躺在这儿……我要好好奖励奖励你……”
无明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就躺下了,看着易安娜高高在上的俊俏脸庞,看着她慢慢抬起一只脚,看着神秘图案的鞋底由远而近,最后落在自己的脸上,覆蓋了一只眼睛的视野……
无明闭起另一只眼,伸出舌头,像爱抚般轻轻地舔舐易安娜的鞋底。
“好乖……”易安娜出神地看着无明,一股电流窜上脊背。
无明今早穿的是宽松的运动裤,就在他忘情地用舌尖感受她鞋底凹凸纹理时,忽然感到裤腰被掀起。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间,自己的下体便被一种凉凉硬硬的质感填满,感觉自己整个存在都被那种入侵感占据。
一股粗暴压力从蛋蛋上传来,无明本能地身体紧张,只有进气而没了出气,但压力没有造成痛感,只是左右上下戏耍玩弄般地揉动,那股令人不敢喘气的不适感,在确定了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后,瞬间转变为强烈的愉悦感……
接着,无明感受到踩在脸上的压力转到了脖颈上,泰山压下来的沉重窒息感袭来,同时蛋蛋上的压力开始转移到龟头,一股电击般的白色光芒在头颅里炸开。
无明只感觉被眩晕般的心醉神迷吞噬,被下体传来的强烈快感和脖子上的窒息感拽入巨大漩涡中,不断地下沈,下沈……
“无明!……你没事吧!?”
当无明恢复意识时,下体和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他睁开眼时,看到易安娜满脸惊恐的表情。
“我……怎么了?!”无明说话时感觉有些哆嗦,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你刚才……我也不知道……吓死我了……”易安娜似乎面有泪痕,蹲在无明身边,用手抚摸他的面颊。
“你……哭了?……”无明用手抹了抹她的脸,疑惑地问。
“你刚刚全身抽搐,吓死我了?”易安娜见无明没事,勉强挤出个笑容。“起来说话……”她拉着无明起身坐在椅子上。
“……”无明坐下后,仔细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似乎断片儿了……刚才,我那个样子,多长时间?”
“你真不记得了?”易安娜一脸好奇的样子,“大概也就几十秒……把我吓坏了,我以为把你踩伤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烈的身体抽搐……”
无明再次起身蹲在易安娜面前。“我想起来了……”无明说着抬起她的一只脚,把脸深深埋在她的鞋底上。
“刚才……公主你同时踩住我的脖子和下面……让我体会到了一种超越极限的快感……我大概是,受不了那种极乐,断片儿了……”
“啊!?”易安娜听了无明的话,张著嘴,呆住了。
"看来凡人的肉体承受不了来自天国的极乐……"无明在易安娜鞋底上亲了一下,回到座位上。“你……完全不怪我?”易安娜脸上忽然露腼腆表情,伸腿把双脚搁在无明大腿上,“你是说,我刚刚的踩弄,让你上了天堂,爽到肉体没办法承受?”
“就是这个意思……”无明双手轻抚易安娜的双脚,一脸幸福地,“公主太厉害了,……我还……根本没想过……世间还存在着那么极致的体验……”
“你可得了吧……”易安娜一脸不好意思地轻轻踹了无明一下,“我看你舔我鞋底时那副沈醉的样子后,想给你多一些奖励而踩了那里而已,哪至于……”
“幸福降临的太突然了……”无明闭起眼睛回忆著刚刚的经历,“不过幸好公主及时停下来了,不然……”“不然的话……”易安娜鹦鹉学舌道,她看到无明因自己的踩踏而露出的那副幸福满满的表情,自己也感到一种满足。
“不然的话,我可能真的就在你脚下见上帝了……”
“真……的吗?”易安娜能感受到,无明的真诚,对刚刚自己踩他脖子几乎令他窒息的事一字不提。
“公主……”无明再次低头吻了吻她的脚尖,“你这双脚……,如果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致命的诱惑”,我在派对那天就感觉到了……那晚在被你踩在那双公主鞋下时,有一种……宿命般的终结感……好像一根火柴,随时都可能在你脚下燃烧,然后变成灰烬……”
无明沉默了一下后继续说,“这不是比喻,是我的真心感受,在被……”他突然情绪上头,语调微微颤抖“被公主你踩踏的时候,我有一种……有一种感觉……”“什么感觉?……”易安娜直觉无明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见他欲言又止,似乎鼓不起勇气,于是向前探身,双脚同时踩在无明裤裆上,随着无明的一声“嗯”,易安娜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变长,变硬,像是在对自己的脚底做出回应。
“我潜意识地渴望,如,如果,……”无明深呼吸,似乎很难说出口,“如果,我能这样……被公主你踩死……那……该有多么的幸福啊!”
"……"易安娜感觉心在突然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天哪!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居然喜欢自己到愿意被自己踩死的程度?!)
("等等!喜欢自己?!")
易安娜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心绪。她从来,从来都没想过无明会喜欢自己,一次都没想过。她一直把无明当成艾薇带来的伙伴,一个有趣的家伙,一个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护过自己的勇士……唯独,她没想过,他也可以是自己的情人……
天呐!易安娜再次想起就在刚刚,无明因她的踩踏而自制力崩溃的样子,(“我只是想逗逗他,为什么他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我对他的踩踏——在他的眼里,是一件那么神圣的事情吗?他……到底是有……多么地在意我啊?”)
接着,易安娜又想起了在那晚派对上,无明在自己脚下如醉如痴的样子,想起刚才无明说出“渴望被自己踩死”的神情,(“难道说,我成了他情感和欲望的核心?!!” ) ……
这时,易安娜再次感受到无明那汹涌澎湃的真挚情感,以其坚硬的物理质感真切地通过脚底传来……
她突然受了惊似地撤回了双脚,站起,转身跑掉……
她的身后,无明呆愣愣的杵在那儿,他的意识被一种莫名的失落感绞成粉末,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在意易安娜……
1102 第三次邂逅
“早啊,维儿……”
当无明和维儿走近复健中心时,瑞查德医生刚刚从里面走出来,他今天穿着颜色稍深的医护服。“你的腿好些了吗?”
“还是有点疼,但慢慢走路没有问题了……”
“嗯,维儿是这方面的专家,她会帮你打开肌肉的结节。”瑞查德拍了下维儿的肩膀,两人显得很熟。
“如果你能忍得住……”维儿冲无明笑了笑。
下一刻,无明趴在复健大厅的皮质床上,一脸汗珠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轻……轻点……”
“我说的没错吧!忍着点儿,第一次都这样……”维儿一手稳稳按住无明的小腿,另只手在顺着肌肉纹理揉动。
此时的无明已经换上了印有复健中心字样的背心短裤,趴在一张天蓝色的皮质床上……
外面就是上次来的大厅,宽敞而安静,空气中飘着轻音乐,有一种咖啡厅般的放松感。无明在所在的这一侧的诊疗室是敞开式设计,左右有玻璃墙阻隔,上面印着General practice的字样,天蓬上有环形幕布轨道,需要隐私时可以拉起形成密闭空间。
无明在刚进屋时透过玻璃观察其他的诊疗室,有的是长椅,有的是床,或是器械,或什么都没有的空着——不远处一间有写字台的诊疗室里,无明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哪里是复健,分明是在上私刑……”无明抗议。
“肌肉纤维要能那么轻松打开,那我早失业了……”维儿话未说完,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房间求助。
“喝口水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维儿起身离开。
无明转身背靠墙坐起,缓和一下刚才的剧痛。不多时,维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并带着一位女性走进房间。
无明看着这位女性,愣住。
眼前的这位,一身黑色紧身运动衣,金色肩上短发,面无表情的人,正是18 号——阿丽塔。续那天派对之后,做薇若妮卡的心理测验后,这是第三次和她碰面。
“我得出去一下,这位阿丽塔,你见过面,她会继续帮你完成复健。”维儿向阿丽塔简单交代几句,转身离开。
眼前的阿丽塔双手抱臂,身姿挺直,一言不发地注视著无明——似乎在想着什么,而无明,则被她看得浑身难受,汗毛竖起。
“你好,我叫无明……”他犹豫着开口,本想伸手,但在最后关头放弃。
阿丽塔没有回应,静了两秒,转身打开角落的柜子,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躺好……”阿丽塔说,她手中多了一把吓人的腱膜枪。
这是续上次的“嗯”后,无明第一次听到她的说话声,她嗓音很独特,温柔,但有穿透力,而且音色中有种磁性,并不如先前想象中的冰冷。
他愣了片刻,迅速翻身趴好,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有一万匹野马鹏腾而过。
无明续而记起,就在刚刚透过玻璃墙看到她背影时,还自嘲那个人,蓦不会是18号阿丽塔吧?而现在,她本人居然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时,阿丽塔已背向站到他身旁,一种淡淡的香味袭来——是香水吗?……无明仔细感受,这不像人造的香味,而更像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气味——它类似一种木头的气息,不是檀香的辛辣,也不是老房子的陈年木头味……它更像是,雨后的森林经过强光照射,混著水汽的自然界气味……无明在脑海试着把这种气味具像化,但经过辨别后,又觉得她身上的体香不是重点,而是它——唤起了自己的一种鲜明感受——那是一种海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的感受。
他从未对一个人的体味如此敏感,这种独特的气息迅速占领了他的意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她笼罩。
“嗡嗡……”
腱膜枪开始震动,这次无明竟没有感到刚才的痛楚。疼痛仍在——并没有消失,但已被她强烈的存在感所掩盖。他感受到阿丽塔的一只手稳稳按著小腿,一种恰到好处的压力,既没有维儿那种牢牢掐住的禁锢感,也不松到腿部因腱膜枪的震动而偏离。
他闭上眼,沈醉于她的气息、触感与内心涌动的情绪中。
不知过了多久,压力忽然消失。无明因疼痛而汗湿全身,却意犹未尽。
“挺耐痛的吗……”阿丽塔的声音响起,“之前维儿给你按摩时,我在那边都能听到你的哀嚎,被维儿托付时还挺烦的……没想到,你这回倒是老实得很……”
无明翻身坐起,正好看到她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刹那间,他竟忘记了呼吸,彻底呆住了。
“你怎么了?”阿丽塔见无明恍惚的神情,弯腰靠近,仔细端详。
近距离下,她的气息更浓烈地包裹住他,神经仿佛被烟花点燃般绽放。
“我……很好……”这时,无明突然感受到阿丽塔的发丝掠过自己面颊,他受惊般向后猛地缩了一下,然后避开她视线,有些慌乱地问:“已经,结束了吗?!”
阿丽塔直起身,淡淡一笑——再次露出笑容。
“对不起……”无明突然说道。
“为什么?”阿丽塔问。
“什么为什么?”无明不解。
“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无明心想。“我……刚刚盯着你看……”
阿丽塔眉头一挑:“你觉得你的盯视,能给我带来压力吗?”
“不,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太失礼了……”
无明再次抬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简直太美了,无明心里第一万零一次地想到,他记起那晚的派对舞台上,虽然当时的状态跟行尸走肉一般,但当看到18号——不,阿丽塔时,那种全身被电的感觉,就像现在……
“你是个还没谈过恋爱的直男吧?!”阿丽塔冷不防地说。
无明顿时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我经常这么被人这样盯着看,已经习惯了……”阿丽塔转身欲走。
“我,我们……”无明试图留住她般急忙发问:“以前有见过面的,吗?”——处于慎重,无明把这句话最后变成问句。
“有吗?”18号看向天蓬,做思考状,“应该没有的,吧!”她的口吻似乎在调皮模仿,但冷冷的语气又完全不像。
“哦……是吗……是我搞错了吧……”她的回答,令无明感到些失望,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吧,像自己这样平庸的人,她没有印象,再正常不过吧!
“去冲个澡吧!看把你疼的一身汗……”她淡然道,拿起水瓶,转身离去。
“谢,谢谢……”无明望着阿丽塔渐渐消失的背影,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仿佛突然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也许是自己的声音太小,她似乎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没打算回应。
1103 对谈
淋完浴,无明换回原来的衣服。
本来,他应该和维儿道别离开,但一来不知维儿身在何处,二来……
此刻的无明正在大厅里溜达,他潜意识地往之前那间有办公桌的诊疗室那边走,期望能够再次“巧遇”阿丽塔——虽然他知道,就算遇上了自己也不会说什么,只有尴尬。
结果是,阿丽塔虽没遇上,却碰到薇若尼卡。
“无明!?”薇若尼卡热情地给无明一个拥抱。
“是今天吗?”她问。
“嗯?”无明一头雾水。
“就是我们之前约的对谈啊!你瞧我差点给忘了,不幸中的万幸,正巧我现在有闲……”薇若尼卡满脸歉意地说。
“不是今天,是下周一……”看来,她这人挺粗枝大叶的,无明心想,“我今天来是做肌肉复健的……”说着,无明走了两步,一瘸一拐的。
“哦……”薇若尼卡若有所思,“那你……有空吗?现在?”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就是和你的对谈啊!反正你来都来了……”
“这样啊……”无明想了想,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事儿,“那走吧,我现在——可以有空……”
薇若尼卡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据维儿说,她已经快三十了,但光看她的面相——完全看不出来。
薇若妮卡的办公室位于一间工厂般巨大的实验室深处。无明刚一踏入实验室,便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冷白的LED灯带如星河般笔直延伸,直至视野尽头的黑暗。
实验室中央散落着数张造型奇特的床,银白的床面光洁如镜,反射著四周设备的微光。每张床四周架设著金属框架,粗壮的合金支臂优雅地弯曲向上,交汇成巨大的穹顶。
框架上悬挂着各种不明用途的仪器:诡异的探头如蛛网般密布,蓝绿指示灯不断闪烁;机械臂在轨道上无声滑动;无数数据线如血管般缠绕,黑色光纤从天花板垂下,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络。
床边竖立著高大的电脑工作站,漆黑的屏幕如同巨眼凝视著虚空,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如呼吸般微微闪动。其间穿梭著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多数都拿着本子,聚精会神地看仪器显示器中的信息……
整个空间给无明的印象是,带着一种超现实的科技气息,感觉自己仿佛走入了好莱坞大片片场。
“哇了个塞的——这里,太帅了!”无明叹为观止地说。
“我听阿曼达提起过,你曾给易安娜做过心理辅导,还以为你只是一个心理医生……”无明自言自语道。
“哦!连这件事阿曼达都告诉你了?!”薇若尼卡有些吃惊。
“对了,这是件保密的事,除了你和阿曼达外,似乎只有我知道。”
“证明阿曼达对你十分信啊……但我不明白,就在两个多月前的派对上,我亲目睹阿曼达对你的敌意……你是怎么,用两个月,就令她转变态度的?”
“嘿嘿……”无明挠挠头,“是,拿命换的——派对那晚,我救了她们……”无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原来那个人就是你!!!”薇若尼卡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吗?你那晚让鹰丢尽脸面,在内部都炸锅了——谣言满天飞,传言说想灭你口,却被你反杀,瑟琳娜还因此受了处分……真这一切,是真的假的?”
“鹰?瑟琳娜?”无明一脸问号。
“先别管了,告诉我,真的假的?她们真想杀你?”
“他们的真实用意我不知道,但那晚,周杰伦是对我下杀手了的……”
“周——”薇若尼卡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般笑起来,“你还真别说,挺像的,那么说,你和他交手了,结果呢?”
“如果他没穿防弹衣的话”无明镇静的说,“就算当场不死,也只能躺在床上过后半辈子了……”
“呦!——”薇若尼卡突然双手放在无明肩膀上,“完全看不出来,那天派对上的小狗狗,居然是个大英雄呢!现在,我对你更有兴趣了——说不定……”薇若尼卡眼睛咕噜转,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大英雄吗?”无明若有所思,然后突然问:“你脚踝上的那条贝壳脚链,能让我再看看吗?”
薇若尼卡听罢笑眯眯的没动,然后突然拽起裤腿,露出那条白色的贝壳脚链,一如那晚。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感兴趣,想跟你做长谈吗?”见无明看得差不多了,薇若尼卡问。
“不知道”无明停顿一下“跟……那晚派对有关吧?!”
“答对”薇若尼卡眼睛一亮。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里,这里的装修比较正常,三张办公桌分别在三面墙前,中间是个宽大的三座皮沙发,宽敞明亮的普通办公室的感觉,唯一特殊的是隔音做得很好,完全听不见外面机器的白噪音。
薇若尼卡在沙发对面的办公工桌后落座,无明坐在沙发上。
“我先跟你交个底,我现在在做关于男性的受虐性心理的研究……”
“哦?!”
“经过派对那天和你短暂的接触……我发觉,你是一个迄今为止我还没碰到过的样本……”
“何出此言?”被别说成样本,无明心里觉得怪怪的
“嗯……”薇若尼卡略一思考——她在思考时露出一副认真的神情,与之前的活泼印象判若两人。
“无明,我首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一般情况下,在男受女攻的恋足关系中,哪一方是强势?”
“当然是女方啊!这——还用问吗?”
“不,你错了”薇若尼卡说,“在多数情况下,所谓的施虐女王,与妓女在本质上并无二致……”
“哦?……”无明一脸疑惑。
“首先,让我告诉你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研究结果,就是在两性关系中,在施与受(S 与 M)的天平上,绝大多数女性的性唤起,偏向 M 一端……你,听说过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吗?”
“大概知道一些……”
“不错嘛——”薇若妮卡露出一副赞赏的神情,
“如果套用这个框架来解释的话,女性中本性 S 的人极其稀少,所以真相是,大部分女S,其实是被男性设定成女S的,她们其实是——被设定成主人的奴隶,而男性表面上是奴隶,但其实他们才是主人……”
“啊?!”无明露出一脸疑惑,“等我琢磨一下,你刚刚的话信息量太大了……”
“那,让我举个例子吧……比如说,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被踩,叫疼,然后哀求不要踩哪里……”
“那不很正常的吗?”
“不!”薇若尼卡神情严肃地说,“这是一种伪装下的男性对女性的命令……请你想一下,如果在这段攻受关系中,女方是真的强势方,调教以满足女 S 的施虐欲为目的,会有何不同?”
“想像不出来?”无明肩膀一耸,无法回答。
“如果女方的本性是S(不是装的),并且是强势的一方,那么——她首先会,通过捆绑等手段,剥夺男方手脚与身体的活动自由,最后,她会堵住男方的嘴(剥夺他的语言表达自由)……只有在这样情况下,女方才真正能毫无顾忌地进行自我表达,享受施虐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强势一方……”
“而大多数情况下……”无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所谓的女 S,只是在配合男 M 在表演……”
“没错,表演这个词太粉饰了,应该说,是在为男 M 提供服务,在满足他的欲望……”
“有道理……”无明听得频频点头,“那么,刚刚你说的我的特殊,是指什么?”
“嗯,不用着急……”薇若尼卡说着起身,“喝点什么吗?”
“咖啡”无明答。
薇若尼卡走到房间角落的咖啡机前按下按钮,巨大的咖啡豆粉碎声响起……
“首先我想明确一点……”薇若尼卡一边等咖啡一边说,“派对那晚的男性狗,不属于我刚刚说的一般情况,而派对里的女性,也没有在服务男 M——那个女权派对里的女性,是彻彻底底的强势一方……”
“那你认为,派对里的男 M 是什么情况?”无明问。
“他们是彻底的有被虐的性癖,他们在被女性踩踏时,是真心地在享受……”薇若尼卡此时已经手拿两杯咖啡折回,递给无明其中的一杯,“刚刚忘问你要不要加糖加奶什么的,我按我习惯弄的,你不介意吧?”
“我没那么矫情……”说着无明抿了一口,无糖无奶的黑咖啡,香味扑鼻,“那按你说的,我特别在哪儿?”
“那个派对里很少有人带私奴参加,这一点就很特别……”薇若尼卡背靠椅背,手举咖啡喝了一口,一副很放松的样子。
“我首先在舞笼里逗弄了你,把水嗤到你脸上,并在那时感受到了你的青涩……接着我看到你和阿曼达等人互动的全过程,包括最后的冲突……在你离开后,又在角落里看到你对那三个小太妹的反抗,把你救下来,和你交谈……”
薇若尼卡说到这儿放下咖啡杯,单手拄著下巴微笑着注视无明。
“当时的你非常沮丧……那种处于崩溃边缘的脆弱状态,很触动我……”
“你当时对我的安慰和友善,也很触动我……”无明被她注视得有些难为情。
“我之所以觉得你特别——是因为在那个环境里,我,不觉得你是一个完全的弱势方,尤其看到你对三个小太妹的反抗态度后……”
“只因为我反抗了?”
“不……我在你和阿曼达那伙人互动时,有一个感觉——你并不是纯粹的在追求性唤起的快感,而是,追求一种交流……你试图,通过你身体的这面镜子,照出那个红裙子女孩灵魂的真正样貌……”
“有吗?”无明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说:“你刚刚说的红裙子女孩叫艾薇,她——那时算是我的女友……但我怎么感觉,那晚的自己,就是在追求性唤起,在追求性高潮呢?!”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详细问你的……”
这之后,薇若尼卡向无明提起那晚她观察到的每一幕,让无明详细描述他当时的主观感受。这样的对谈,一直持续了两个半小时……最后无明说的嗓子都哑了,对谈才算结束——其实说是对谈,莫不如说是采访,薇若尼卡主要在提问,而主要是无明在说,薇若妮卡收集了很多无明的信息,而无明对于薇若妮卡依旧一无所知。
结束时,薇若尼卡再次给了无明一个拥抱,并向他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还打电话到前台给无明定了回家的计程车……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想再在这里见你一面……但不是谈话……”临走时,薇若尼卡突然说,“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做一下大脑扫描——类似情感记忆的数据采集,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无明一脸兴奋,嗓子沙哑地说,“我很久都没这么尽兴地和人唠过了……我,非常喜欢和你打交道……”
送走无明后,薇若尼卡回到办公桌前,按下桌面控制台的一个按钮。
“刚刚的对话,你都录上了吧?”
“全都做了录音……”从控制台扬声器中,传来阿丽塔的声音,“我……有一个小请求……”
“哦?”薇若尼卡面露惊讶,“能收到你的主动请求,真少见啊,说吧……”
“我希望,能够读一下你对这次对谈的分析报告……”阿丽塔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他感兴趣?”薇若尼卡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行,没问题……”
1104 薇若尼卡的分析报告
下午六点,复健中心逐渐安静下来。
薇若尼卡坐在办公桌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著。桌边摆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她时而停下来思考,时而翻看着散落在桌面上的手写笔记。那些笔记记录著下午与无明对谈的要点,每一处重要的情绪反应都被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
屏幕上,一份名为《个案分析报告:无明心理侧写》的文档正在逐渐成形。
薇若尼卡偶尔会按下桌面控制台的按钮,重新播放阿丽塔录制的音频片段,仔细聆听无明说话时的语调变化、停顿的时机,以及那些细微的情绪波动。她在笔记本上用手写道:
“被试在描述与红裙女孩互动时,语调明显上扬,呼吸节奏加快,这不仅仅是性唤起的生理反应,更像是一种情感投射的表现……”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当谈及’通过身体这面镜子照出对方灵魂真正样貌’这一概念时,被试表现出强烈的认同感,瞳孔微微放大,这表明他在潜意识层面渴望的是深层次的情感连接……”
时间悄然流逝,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响起零星的脚步声,工作人员陆续下班离开。薇若尼卡此时已经完成的所有的笔记,全神贯注地进入打字的最终环节,直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停止,她才注意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她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满意地看着屏幕上那份详尽的分析报告。
"完成了。"她轻声自语,然后按下控制台的按钮。
"阿丽塔,你还在吗?"
"在的。"扬声器中传来阿丽塔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
"我完成了。"薇若尼卡将文档保存并打印出来,"如果你想看的话……"
说着,她起身收拾桌面,将那些手写笔记整理好放进文件夹。几分钟后,打印机吐出了一叠A4纸,薇若尼卡将它们装订成册。
她拿起报告,朝门口走去,"我把它放在你办公室门口。"
"谢谢。"阿丽塔的声音依然平淡,但薇若尼卡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期待。
薇若尼卡走出办公室,关掉灯光,整个实验室瞬间陷入昏暗。只有各种设备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著,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最终消失在电梯的叮咚声中。
夜幕完全降临,复健中心陷入了深深的寂静。
阿丽塔轻手轻脚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在门口发现了那份报告。她拾起来,感受到纸张的分量和温度——这份报告似乎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回到办公室,她关上门,打开台灯。橘黄色的灯光在黑暗中撑开一个温暖的圆圈,将她的办公桌照得格外明亮。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整栋楼都笼罩在安静中,偶尔传来远处汽车驶过的声音。
阿丽塔在椅子上坐好,将报告摊开在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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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在多数男受女攻的性虐恋关系里,有一种常见的误解:女方是掌控者、是施虐者,而男方是被动、屈从的那一方——但,这只是表象。
绝大多数的所谓“女王”——其实是被男性塑造的一个角色——并不是真正的主导者。她们其实是在配合男M的幻想,按照他设定的脚本、节奏、语言完成表演。男M会在地上蜷缩、呻吟、求饶,看似屈辱,实则通过语言和行为微妙地控制着互动的走向。她踩哪里、什么时候停、如何变换力道,几乎全在男M的暗示和要求里完成。
真正罕见的是——本能地、主动地享受施虐的女性。她们不配合、不妥协,不在乎男M的快感、不在乎他的求饶、不在乎他能否承受,而是用自己的方式把他钉在地上。她们会彻底剥夺男方的行动自由,甚至堵住他的嘴,拒绝给他语言表达的权利,因为她不需要他的配合和反馈。她只专注于自己施虐的愉悦。这才是权力关系彻底反转的时刻:她不再是被动的“女王”,而是真正的主人。
所以我们可以说:当一个男人喊疼、哀求、指示“哪里别踩”“太重了”,他其实并不真的想结束痛苦,而是在维持自己的存在感,用这些话语维持他的参与感、主导感。这是一种被伪装成屈辱的权力。
真正的屈从,是没有语言、没有主动、没有期待。他成为一个纯粹的物件,被支配、被玩弄、被消耗,而不再能影响任何事情。真正的施虐,也只有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能自由绽放。
在我看来,真正意义上的性虐恋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性偏好,而是一种深刻的人性舞台。
我将通过以下无明的个例,来阐述并揭示出人在权力、控制、恐惧和渴望之间的矛盾:
在这个具体案例中,无明一边拼命努力控制,一边又渴望着彻底交出一切、被无条件地看见和接纳。
这就是它最迷人、也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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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案分析报告:无明心理侧写》
记录人:阿丽塔
访谈主导人:薇若尼卡
对象:无明
时间:xx 年 xx 月 xx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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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派对那晚便注意到他。
那是一个罕见的样本。
他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在艾薇和阿曼达残忍踩踏的一刻,所表现出的状态——我称之为“偷窥的特权”。
这一点,通过当晚的观察以及今天的访谈,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他躺在地上,任人蹂躏时,双眼睁著,甚至比旁观者更专注地盯着施虐的女性。
他看见了她们在那一刻不加掩饰、平日深藏的“恶”——那股根植于本性中的残酷、淫荡、任性和亢奋。
她们的本性被他引诱出来,而他,则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了看见的权利。
因此他高潮了。
这是第一层:他享受的,是这种特权。平日里这些拘谨、腼腆的女人,在他主动躺下时放飞了本性。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地看到了她们的“真相”。
但不止于此。
他所表现出的心理机制与赌博类似:用自己的生殖器作为筹码,赌对方不会真的毁掉他。他用自己的身体引诱对方彻底放开,又全然信任地将自己交给她们。
他并不知道下一脚落下,是极致的生理体验还是不可逆的毁伤。
他把自己逼到一条极窄的边缘线上,而他似乎追求的,恰恰是那一秒面对悬崖的眩晕感。
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被剥夺,那种赤裸、无力、任人宰割的状态似乎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死亡阴影”。
性,本质上是一种变相的暴力征服,暴力,让人联想到死亡的威胁——而死亡,可能是性唤起的最底层机制,是被深渊吞噬的绝望,是故事的终点。
这是他在虐恋中的核心体验结构。
当艾薇那晚的高跟鞋狠狠碾住他时,我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身体在抽搐,但眼神饱满、清明、甚至亢奋。
当时问他为什么能在那样的状态下射出,他回答不出来。但在今天的访谈中,他无意间印证了我的假设。
他回忆说,当时有种直觉:艾薇那一脚,也许真的会毁掉他,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射精,甚至最后一次呼吸。
恐惧在那一刻转化成了最纯粹的快感。
他身体、意识、恐惧全都被点燃,他在那一刻“完全活着”。
我最后告诉他:“你渴望她们不知轻重地踩下去。不是因为你贱,而是因为只有在即将被摧毁的刹那,你才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活着。”
他沉默很久,轻轻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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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综上,我初步推测:他在追求的,并不是单纯的性高潮,而是类似“觉醒”的体验。他借用自己的身体去与死亡对赌,在命悬一线的边缘上,感受生命存在的强度与形状。这种心理结构既极其危险,也极其罕见。
当然,以上分析仅基于一次访谈和有限的观察,仍需要更多数据验证和长期跟踪,才能得出更明确的结论。
—— 记录者 薇若尼卡·诺瓦科夫斯卡( Veronika Nowakowska)
阿丽塔合上报告,将它整齐地放在桌面上。台灯的光线洒在报告封面上,那个名字在光影中格外醒目。
"无明。"她再次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它的重量。
外面的夜更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但阿丽塔知道,自己今晚注定无法平静。薇若尼卡的报告,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她内心的湖水,激起了层层涟漪。
1301 车程
“请稍等我一下……”阿丽塔推门下车。
无明坐在副驾驶座,透过车窗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一座老式住宅的大门后。
那是一栋典型的都铎式二层小屋。前院分为两部分,一侧是足可容纳三辆车的石板停车区,另一侧则是修剪得体的英式花园,灌木与乔木错落有致,中间一条石甬小道蜿蜒而过,一切显得宁静而典雅。
其实,无明今天下午,在学校是有考试的。
但不知为何,一向非常在意自己成绩的无明,今天却完全对旷课没有负疚。
眼前的景致,令他联想到托马斯·哈代小说里描绘的英国乡村,遥远、恬淡、带着一种与城市彻底切割的质朴之美。
(“这里就是她的家吧……”)无明一边看着阿丽塔的前院,一边在遐想阿丽塔每天从这里出入的情形,甚至幻想自己有一天,会被邀请进屋做客……
就在无明瞎想的时间里,门再次打开。
阿丽塔提着一个长方形的金属猫笼走出,笼子里传来一声低哑而悲怆的猫叫。
她把笼子安置在后座,细心地系好安全带,然后转头看向无明,语气柔软下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坐到后面去……陪陪露娜?”
那一瞬间,往日她脸上那层冷漠的面具仿佛悄然褪去,只剩一个疲惫而美丽的女孩,眼神里带着某种恳求。
“她叫露娜吗?”无明点点头,解开安全带,坐到了后排。他俯下身,将指尖轻轻伸入笼子的缝隙中。
笼中是一只棕色斑纹的大花猫,瘫软地伏著,几乎毫无反应。他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摩挲,她却连耳朵都没有动一下。
“她已经病了一周了。”阿丽塔启动车子,视线直视前方,一边说,一边轻轻咬著唇角,“前天在兽医院待了一整天,做了各种检查。昨天带回来后……就一直趴着。今天早上也是,没吃东西,没喝水,就这样……”
这大概是无明听她说过的最长一段话。
“我们这是要……?”他试探著问。
“去兽医院。”她声音很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无明张了张嘴,想安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低头看着笼中的露娜,最终轻声道:“专心开车吧……我在后面陪她。”
“嗯……”阿丽塔点了点头。
整辆车像坠入了一个没有回声的壳里。车子里除了在接近路口时响起的导航的语音外(无明注意到阿丽塔的导航声音是女声),两人间几乎没有对话,没有音乐,只有引擎低低的震动,以及轮胎贴著路面的滚动声,一圈圈地转着,仿佛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露娜的叫声时不时划破沈寂,那是一种极其悲哀的尖锐喊叫,尖锐到仿佛能刮伤人的灵魂。
无明一边隔着笼子轻抚她的头,一边看向前方的阿丽塔。她始终没有回头,肩膀一直紧绷着,像是在默默抵抗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伸手拍拍她的肩,或者给她一个拥抱……
但他当然没有那样做。
1302 无声告别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性兽医,头发花白,神情温和。
当阿丽塔将露娜从笼中抱出,轻轻摊放在诊疗台上时,露娜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那种声音刺耳而脆弱,如同撕裂布帛。
老兽医皱了皱眉,取出入耳式体温计。几秒后,温度计“哔哔”作响,红灯亮起。他沉默地放下,换上肛塞式体温计,让阿丽塔协助扶好露娜。
红灯再次亮起。
空气仿佛凝住。
“她……怎么了?”阿丽塔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紧张。
“体温计检测不到体温。”老兽医沈声说道,“她……已经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了。”
阿丽塔没有回答,只是咽了下口水,肩膀轻轻颤抖。
“我还能做什么?”无明问道。
“你唯一能做的,是让她走得没有痛苦。”
阿丽塔垂下头,像在屏住呼吸。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无明再次追问。
“你们可以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无明……”阿丽塔转过身,站在他面前,语调微颤,“你……能陪露娜吗?我……我想出去一下。”
“好。”无明点了点头。他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但最终什么也没做。
老兽医替她拉开门,目送她走出房间,并叫来一位护士。两人开始准备药剂与注射器。
“她因为体温下降,血液循环会很慢,所以药效不会立刻生效。”老兽医低声说。
无明来到露娜身边,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与她对视。露娜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那双眼睛安静、明亮,仿佛还留有一丝未曾熄灭的好奇。
当针头刺入她颈部时,她没有挣扎,只是那样注视著无明,仿佛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
无明也凝视着她,仿佛试图用目光将她留住。
几秒钟后,老兽医拔出针头。
“好了。”
无明怔了一下,看了看露娜——她依旧睁着眼,神情安详,丝毫没有死亡的痕迹。
“难道,她已经……?”无明低声问。
老兽医点点头。“她走得很安稳,你做得很好。”
护士走来准备盖上白布。无明在那一刻直起身,忍不住最后再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依旧澄澈,像一扇没有关上的窗。
“我以为,会慢一点……”他喃喃道。
“安乐死是一种快速生效的麻醉剂。”老兽医解释,“她会在意识尚在时沈入睡眠,之后心脏才停跳。”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遗体?我们可以帮你们火化——是否需要归还骨灰?”老兽医继续问道。
无明稍一踌躇:“请等一下。”
走出房间,无明看到坐在门外长凳上的阿丽塔,双手抱膝,目光空洞。
“露娜已经走了——她的遗体,交给他们火化吗?”
她点头。
“你要他们归还骨灰吗?”
她摇头。
无明看着阿丽塔,心中一阵钝痛。
“我知道了。”
回到屋内,无明把阿丽塔的决定告诉老兽医。
——
回程时,无明坐在副驾驶,沉默不语。
猫笼已经留在了兽医院,后座显得格外空荡——车厢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缺失感。
途中,阿丽塔忽然将车靠边停下。
“我本来想送你回复健中心的,但忽然意识到没有必要……你住哪里?我直接送你回家吧。”
她语气平静,却感觉格外遥远。
无明心里有些空。他其实想留下来陪她,但显然,她不需要。
他低声说出自己的住址,车子重新启动,一路无话。
“谢谢你开车送我回来……请多保重。”下车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选了一句自己最厌恶的客套话,并点头行礼。
阿丽塔隔着窗看着他,目光呆滞,没有回应。
无明只觉尴尬,自讨无趣,于是背起肩包转身离去。
“嘶——”车窗突然落下。
“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她突然开口。
无明一怔,连忙掏出手机,说出号码。
但阿丽塔既没有拿出手机,也没有用笔记录,更没让他重复。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听见了。
“那……下次见吧。”
她依旧坐在原位,看着他的方向,毫无动作。
无明迟疑片刻,再次转身离开。
快走到大门时,他回头望去。她还在那里,坐在车中,静静地凝视着他。
那个眼神,令他想起露娜……
1303 长夜将至
这天晚餐时,餐桌上没有无明的身影。
“无明没来吗?”易安娜看着身旁的空座,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失落。
“又去打工了吧。”阿曼达说。
易安娜默默地将无明的餐盘端起,走进厨房,为盘子覆上一层保鲜膜,又用便签写下他的名字,放在微波炉旁。
阿曼达看着她的动作,眉头轻蹙,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忧色。
而此刻的无明,其实正坐在大宅的体育馆——那个剑道道场里。
竹刀横抱在怀,他没有换上剑道服,也没有开始日常的打击练习,只是沈沈地坐在从那片长方形玻璃窗投下的光池中,怔怔地发呆。
今天,他彻底筋疲力尽。
昨日打斗的伤痛与阿丽塔的反应,令他昨晚兴奋得无法安眠,直到清晨时分,才勉强有了睡意,但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随后在复健中心,又被阿丽塔主动的邀请陪她一天,但马上发现,那不过是她用来刺激薇若尼卡和那位韩国高管的说辞。然后在最后一刻,她又改口,真让他陪。
而这所谓的陪伴,其实是给露娜处理后事。
——那只濒死的大花猫。
无明到现在都不确定,阿丽塔究竟是否真的需要他。
但他愿意相信,那一刻自己的在场,至少为她提供了一些选项。
然而在回程的车上,阿丽塔又恢复了她一贯的,甚至更加的——冷淡。
所谓“一整天”的陪伴,最终算下来,也不过是两个小时……
但最令无明最放心不下的,是在他下车时,坐在驾驶席上的阿丽塔,那副漠然的模样。
他进家门后飞快地脱鞋上楼,冲进卧室,等他再次拉开窗帘向外望去时——那辆熟悉的白色本田跑车,早已不见了踪影——仿佛那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他一个人做的一场长梦。
今晚的无明没有一点胃口,也不愿面对大宅中的任何人——比如说,如果易安娜瞪着那双敏感的大眼睛问他“你今天怎么了”,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一种莫名的悲伤将他整个吞没——但那悲伤,并不属于他自己。
那是从阿丽塔身上同步而来的,他者的哀伤,共情的沉重——而露娜的死亡本身,却如此干净、平静,安然。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露娜死前望向他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当时……在想什么?”)
无明试着去想象。
她是阿丽塔私人空间里的一部分,而她在生命最后的几分钟里所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轻轻抚摸著自己的头。
她会不会想问:这人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我的主人呢?……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吗?
无明又想起了露娜的叫声。
那声音,至今仍在他脑中回荡。那不是普通哀鸣,而是一种几乎具象的物理能量,刺穿灵魂,让人黯然——那是一种在生命终点前,为了让世界记住自己、所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那个哀鸣——那是一段纯粹的、透明的、由露娜的灵魂,所唱出的挽歌。
黄昏落幕,长夜将至。
(“此刻的阿丽塔,又在做什么?”)无明想。
他仿佛看见,在那个空无一猫的客厅里,阿丽塔也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像此刻的他,漠然地看着窗外的落日,看着洒落在地板上的光池——随着夕阳的移动,颜色由暖转冷,最后,被夜色彻底吞噬,归于虚无。
——
暮色降临。
无明仍在道场里,独自一人。
他仰面躺在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愈发模糊的轮廓。
暮光如流水般渗入他的身体,又悄然流出。
他仿佛就是一条无声的河床,任那水流在他体内凿刻、塑形,沉默地蜿蜒出一种独属今夜的形状。
他恍惚地躺在那里。
半梦半醒地躺在那里。
许久,
……
1304 第七天堂
打破沈寂的,是一声手机短信提示音。
无明看到屏幕上显示:“加密私人号”。
短信内容简短:
“想见你一面。到第七天堂酒吧。你说过,今天要陪我一整天的。”
无明几乎鲤鱼打挺般从地板弹起。这——是阿丽塔发的——也就是说,早先他说号码时,她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他匆匆看了眼手表,随手放好竹剑,迈步朝住处奔去。
走过大厅时,正好遇见柰子。
“无明君,你今天看起来一副又憔悴、又兴奋的样子呢。”
“哈哈,我要出门一趟,去酒吧。”无明忍不住咧嘴。
“和女孩子约会?”
“女孩子?”他脑中浮现出阿丽塔的面庞。不如说,是与女神约会。“差不多吧,回头见!”
“易安娜还给你留了晚饭呢——”柰子的声音在他身后远远传来。
无明头也没回,只朝她挥了挥手。
回到房间,他迅速洗头、吹干、打蜡,换上长裤和一件清爽的衬衫,穿上皮鞋。原本想骑车,但低头看了眼打扮后的自己,略一犹豫,咬牙叫了辆出租车。
第七天堂,是离大宅最近的一家酒吧。尽管名为“酒吧”,但白日里的它更像咖啡厅。上班族、推婴儿车的母亲、甚至白发老夫妻都会进来歇脚、喝杯咖啡。只有入夜,它才渐渐褪下日常外壳,展露夜的锋芒。
无明走进大厅,一眼便看到角落那张双人桌前,阿丽塔正安静地坐着。她穿着一件深灰色风衣,头发散落在肩,非常低调。
“你来了很久了吗?”无明坐到她对面。
“三个小时吧。”她淡淡说,神色平静。
“哦……”无明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她已经在这坐了三个小时?所以……短信是她已经来这里很久之后才发的?”)
“喝点什么?”他试图找话题。
“你喝什么?”阿丽塔反问。
无明对酒类所知甚少,脑中闪过那晚展览厅派对,柰子向他介绍的饮品。
“金汤力。”
“也给我来一杯。”
“要柠檬片还是黄瓜片?”
“随便。”
无明起身走向吧台,心里琢磨着她的简短回应。(“她是想和我喝一样的,还是根本不在乎喝什么?”)他等著酒保调酒,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当他把两杯金汤力“哐”地一声放到桌上时,才发现杯子意外地大。
“两杯金汤力,我选了黄柠檬。”他小声解释。
“哦。”阿丽塔百无聊赖地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目光始终投向窗外,夜色将她的侧脸勾出一圈柔光。
“你说……已经坐了三个小时?”无明终于又问。
“今天还没跟你说过一句谢谢。”她自顾自地说。
“没关系。”无明挠了挠头,心里涌起一丝微妙的温热,等着她接下去。但阿丽塔没再说什么。
十秒钟后,见阿丽塔依旧沉默,无明放弃了等待她的下文,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把头扭向窗外。表面上是看夜色,实际上——他的心,完全在她身上。
这是,阿丽塔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主动约他见面。没有任务、没有利益,她完全可以不联系他——可她终于还是发了信息,把他叫来。
而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想见他。
哪怕她不说一句话——把他叫来——这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了。
无明感到一种,非常纯粹的,幸福。
他们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看着夜色。直到一声铃响打破平静,酒保喊著:“十点四十五!打烊前最后一轮点单了!”
“这儿晚上十一点就打烊?”无明惊讶。
“你晚上不怎么出门吧?”阿丽塔转过脸,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平日的锐利。
“我嘛……朋友不多,没事来酒吧干嘛呢?”
“我也没什么朋友。”她看着他说,“但我经常一个人来酒吧。热热闹闹的,感受下气氛。”
“听你这么说……好像挺有道理。”无明想了想,“不过这样不就更孤独了吗?”
“我不觉得。”
说罢,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
“至少,平时不觉得。”
她的低语,像一片飘落的羽毛,轻轻落在无明心中。
(“她刚才……是承认——今晚感到很孤独,所以叫我来陪她吗?”)
“你不要想多了……”阿丽塔突然开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之所以叫你来,只是突然想起你承诺过要陪我一天。”然后,她居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既然许诺在前,自然不找白不找——谁让你承诺得那么轻易?”
无明听着,脸一下子红了。
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情绪上涌,无明忽然脱口而出:
“那……如果我承诺随时都愿意陪你,随叫随到呢?”
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简直像个不懂矜持、死缠烂打的傻瓜。
“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想收回,但说出口的话哪收得回来?只剩一脸尴尬。
“嘻。”阿丽塔轻轻一笑,没有继续,而是起身。
“走吧。酒吧要打烊了。”
1305 屋顶
“楼梯在这边吧?”无明见阿丽塔走向二楼的另一边时问。
“这边也有楼梯,是外楼梯……”阿丽塔头也不回地说。
来到外面后,无明才意识到,阿丽塔所说的外楼梯,其实是防火梯。
“为什么我们要走这里……”还没等无明问完,阿丽塔比出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看了看无明身后,关门。
无明看得莫名其妙,但没说什么,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阿丽塔关上防火门后,并没有右转走向下楼梯,而是左转——那是通往顶楼的外楼梯,但被一扇大铁门锁著。
只见阿丽塔掏出一串钥匙,开锁。
“吱——呀——”
大铁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金属摩擦的巨响,看来是好久没有人用过这扇门了。
无明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通过铁门,眼前的是竖梯,无明右腿不敢使劲,眉头一皱。
“要爬吗?”
“当然”
阿丽塔说着准备爬梯子。
“我先来吧,虽然可能会慢一点……”无明说。
“……”阿丽塔没明白无明的意思。
“如果我在你下面爬……怕是,不太礼貌吧……”
“你们东方人,讲究还真不少……”阿丽塔嘴角一抿,然后侧身让出空。
屋顶稍微有些倾斜,铺的是沥青瓦,阿丽塔在在最高处席地而坐,并拍了拍她身旁,示意无明坐下。
“你今天腿脚不便,还被我拉着走了这么远的路,真过意不去……”阿丽塔的通情达理,让无明有些不适应。“本来不想叫你的,但一想到你承诺要陪我一天……”
“没什么,我闲人一个,你需要用我,我随叫随……”
阿丽塔突然伸出手指按住无明的嘴唇——无明愣住。
“所以说你是个没谈过恋爱的直男吗……”阿丽塔微笑了一下,“你呀,在面对女孩子时,不能这么诚实的,会让女孩子觉得你太便宜了……”
无明听着,心里一瞬间多出很多复杂情绪,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阿丽塔表情一下严肃起来,“这种事情,不能随便许诺,因为,没有人会做得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明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上头了,感觉,像是回到了懵懂的青春期。
“我知道……”阿丽塔头枕双臂地躺在地上,很放松的样子,“你认为,你可以以我为中心,牺牲自己,对我唯命是从,随叫随到……这是因为你,把我看成女神了——所以,此刻的你认为自己可以做得到……”
然后她歪过头,看向无明,“当你这样以我为中心,牺牲一切地围着我转,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女神,而不过是个普通人呢?……”
“……”
无明不语。他从未这样想过。他从未想过,阿丽塔真能放他进来,让自己围着她转,成为她生活日常的一部分,所以,他更未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发现阿丽塔身上的“女神光环”褪去后,自己会怎么反应……
他被阿丽塔的话给镇住了。
他再次感到自己,在阿丽塔面前——被扒得一丝不挂。
……
“为什么不说话?”见无明久久沉默后,阿丽塔居然首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说什么……”无明露出尴尬的神情,“我感觉,你刚刚那句话……让我赤身裸体了……”
“哦?!”阿丽塔好奇道,“我还真,没碰到过你这样的人……”
“因为我把你当成女神?”无明有些愕然,尤其是当他想起昨天为了看她身手而在观众席坐满了的其他员工们……
“不!”阿丽塔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还没碰到过,能够这么轻易就承认自己浅薄的男人……”
无明脸上,一副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
“我承认了自己的浅薄了?……我只是,觉得你说出我内心的想法,好像,好像你有读心术一般……”
“不是我有读心术,而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容易被读懂……”阿丽塔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她拍了拍无明的肩。她身上的那股体香再次袭来,无明感觉浑身酥软。
“我想问你个问题……”无明突然说,“就是你身上的香味……是某种非常昂贵品牌的香水吗?”
“……”
阿丽塔,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吃惊,咬了下嘴唇,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说得没错……”她突然说,“这个香水的牌子,叫MHC 金,非常贵,你在商店根本买不到……”
“哦,听名字就知道,一定贵得吓人……”无明深深地点着头,“难怪……”
“难怪什么?”阿丽塔情绪似乎非常好,一脸笑容地问。
“就是那天,我第一次在复健中心遇到你的那天,在你给我做腿部复健时,我闻到你身上的香水味,无法分辨那是一种什么气味,就像,迷药一样,虽然最后疼出一身汗,但,似乎完全被那香味给迷住了……”无明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有点失态,又往回找吧一句,“你这香水买的真值,跟麻药一样,能让人忘掉疼痛……”
阿丽塔饶有兴趣地听他讲完,调皮地说:“这种香水瓶长得也不一般,你即使看到了,也认不出来……”
“我相信……”无明挠了挠头,“我没啥见识,肯定认不出来,哈哈哈……”
这时,无明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无明尴尬地急忙捂住肚子。
“你饿了?”阿丽塔问。
无明点点头,“今晚没食欲,所以没吃晚饭……”
“是因为……”阿丽塔说着指了指自己。
“算……是吧……”无明想起自己自作多情地在体育馆里“为赋新词”的情形,忽然感觉很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露娜,按理来说,不应该,那么感伤啊(无明继续说着)……”
无明故意没有说他是因为阿丽塔那副失神的状态,让他无法自拔地陷入感伤。但不知为何,他越是想避重就轻,他的话就越发沉重,他心里着急,还想继续解释,但这时阿丽塔再次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阿丽塔说着,掏出手机,自顾自地在上面鼓捣起来。
无明也没问,等她把手机揣回兜里后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上屋顶的钥匙的?”
“因为这里负责管钥匙的,是个男人。”阿丽塔回答时的语气很奇妙,感觉似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问吗。
“哦——”无明其实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深问。
“你刚刚说——”阿丽塔接过话,“你在体育馆里看着地上的光池慢慢移动时,觉得我也同样在客厅里做着相同的事情?”
“哈哈……是,我又自作多情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那时,在酒吧里……”
“哎……我其实,是想那样做的……”阿丽塔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头顶圆圆的月亮——今夜似乎是满月,屋顶的一切都被洒上一层银漆,静谧,如梦幻。
“但——我没有那么坚强……”阿丽塔说得很慢,无明一声不吭,静静听她讲。
“事实上……我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搬家公司,让他们把我客厅里的三人座大沙发搬走处理掉……”
“为什么?”
“因为……”阿丽塔闭上眼,“露娜有个奇怪的习惯,她,喜欢睡在沙发背靠垫的上面……”
“对不起……”无明看到阿丽塔再次露出悲哀的表情有些不忍,“如果你不想说……”
“没关系……我,想把这些话讲出来,当着露娜的面……”
阿丽塔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无明心里一震,对啊,露娜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月亮。
“也许现在,我们在送走露娜之后的月下相聚……就是给她开的追悼仪式……”
说着,阿丽塔突然看向无明,那个眼神——是一种真情的流露,让无明蓦然心跳加快。
“露娜,其实并非我养大的猫,而是别人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继续养她,转而送给我养的,在过去几年被我收养的时间里,露娜每晚都会趴在那个沙发的背垫最上面睡觉,久而久之,那块背垫上面,就凹下去一个弧度……我下午回到家看到那个凹槽,就……”说到这里,阿丽塔的话语突然因哽咽而停住,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
无明不知为何,把自己的手抬起来,搭在阿丽塔离自己较远的肩膀上,身体,靠在这边的肩膀上……
当他意识到时,已经晚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会,下意识地做出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动作。
当他的胸膛靠在阿丽塔的肩头的一瞬,无明曾感受到阿丽塔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但之后,她似乎放松了下来,在无明的怀里“瘫软”。
无明——则被她的MHC金香水汽味所吞噬……
“莱兹莉!莱兹莉!您定的披萨到了!”
这时,一个人的叫声从楼下响起。
阿丽塔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忽地起身,一边走向屋檐边一边抬双手解自己的系头绳。
“用这个,把披萨绑在一起,然后扔上来”阿丽塔把头绳扔了下去,不一会儿,先后三次,扔上来一个大盒子,和两瓶水。
“你真是,太吊了!”
无明这才恍然大悟,刚刚阿丽塔的摆弄手机,是在订外卖披萨。
“不过,外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给了我的手机定位呀,还用问吗?你别告诉我,你没叫过外卖?”
“我还……真没叫过。”无明心想,之前一直是自己做晚饭,般入大宅后,每晚有厨师专门到大宅给做,还真是一次外卖都没叫过。
“不过,他为什么叫你莱兹莉?”
“那是我之前的名字……快吃吧,我叫了两张,一张荤的一张素的……”阿丽塔在月光下,三两下解开绳子,开盒,把两张披萨摊在他们之间,并递给无明一瓶矿泉水。
“我不喝有糖饮料,希望你不介意……”阿丽塔说。
“哪里会介意……”无明拿起一片披萨张口便咬。
那晚,阿丽塔似乎变了一个人。
在月光下的屋顶上,两人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阿丽塔对无明讲诉了关于露娜的点点滴滴,无明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提问并调侃几句,两人直到太阳再次升起才下楼,互相告别。
1306 情感切片
因为一夜没睡,无明第二天上午的课又没能赶上。
等中午到了学校后,被老师训斥了一顿——尤其是没有参加昨天下午的考试。好在无明平日里学习刻苦,老师又给了他一个补考的机会。
无明上完下午的课后,发现手机里有薇若尼卡留下的一条信息——希望他能够到复健中心做一次大脑扫描。薇若尼卡特意提到,是无伤害的大脑扫描。——她这样提,似乎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但无明一想到,又能见到阿丽塔,便兴奋地回复,自己一定到。
因为复健中心离学校比较远,当无明坐巴士终于感到时,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了。
薇若尼卡把他直接领到实验室里。在路上,无明得知维儿已经下班离开,而阿丽塔今天请假说会晚来,但看样子是不来了。
“无明……”薇若尼卡向无明告知阿丽塔的情况后,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喜欢阿丽塔?”
“我……”无明感到,薇若尼卡的眼神,是如此的咄咄逼人,让他无处可逃。
“其实不是……”无明其实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对面的薇若尼卡,让他想起派对那晚,她出现在自己在无助与绝望的时刻,给与自己最纯粹的关怀……
“哦?!此话怎讲”
“我并不是主动想喜欢阿丽塔的,而是……被她吸引的,我,没有主动地想……我说不明白……”
“我懂了……”薇若尼卡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劝你不要白白浪费精力在阿丽塔身上的,但现在看来,我这些话 ,毫无意义……”
薇若尼卡说着拍了拍无明肩膀,“我听维儿说过,你深受佛学影响……那么,我作为一名资深的心理医生,要向你陈述一个事实……”
“你说……”
“阿丽塔,是你命中注定的一个劫……”
无明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冷静地回答:“或许,我和阿丽塔……互为对方命中注定的劫……”
“呵呵……”薇若尼卡的第一反应,是冷笑,但当她注意到无明神情中的某种深邃后,表情严肃了起来,“说不定呢……你这人也许真的……”
说着,她在旁边的一台电脑键盘上敲了一阵子,然后转过头来。
“你记得上次要你填写的人格测试问卷吗?看——这是你的结果……”薇若尼卡说着,把屏幕转向无明,无明看着屏幕上的信息:
无明
A:b + (黑色字体)
B:a - (蓝色字体)
无明看得莫名其妙,刚想问,薇若尼卡首先开口:“今天时间不多了,我先不给你解释这个结果的含义,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说着薇若尼卡点了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了三组饼状图。薇若尼卡指著第一张图说,“这是结果 A ——也就是你的普通人格,你在 15% 这块里,是最低的一块。”
然后她指向第二张图,“这是结果B——也就是你的潜在人格,你这次,在 3% 这块里,也是最低的一块”
最后,她指向第三张图,“这是AB 两种人格的组合概率——这一次,你在 0.2% 这一块里,你知道吗,我们的取样样本没有超过一万份,所以统计结果只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一位……”
“哦……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这一万份的问卷调查里,只有两个人的 AB 组合是这个……换句话也就是说,你主副人格的这种组合,非常之特殊……”
“哦 ……”无明有些不知可否,他仔细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我在第三张图里,在 0.2% 里,是不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和我一样?”
“你说得没错,而且这个人,你还认识……”薇若尼卡抿嘴一笑。
“是啊?那这个人是?”
“受个人信息保护条款,不能告诉你”
“嗨呀——”无明很扫兴,心里开始盘算,这个人是谁呢?
“下班时间快要到了……”薇若尼卡看了眼手表,“我最多可以多待半个小时,但这个扫描要一个小时才能完成,你确定要今天做吗?”
“来都来了……”无明说着躺在面前的金属床上,床中间嵌入的不知名材料像一种硬度适中的泥,躺上去很舒服。无明心想,明天要上学,要打工,没时间来这里。
“好吧,那么,让我解释一下……”薇若尼卡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一边填写一边解释:
这个大脑扫描是一种对主观情感的记录,就像录音是记录声音,录影是记录影像一样,这个大脑扫描,是在收录被试人的一段情感记忆。这种记录暂时被内部称为 ESE(Emotive Sensory Engram)“情感切片”——被录制人的这段记忆,需要有强烈的感受。记录仪把被试人的脑电波变化的路径与强度,转变为数字信息,被记录下来。这是一种最前沿的脑科学突破,两周前才通过了安全测验,以一小时为上限,刚刚被允许使用——而你,是最先被记录的 50 名受试者之一。
“就是说,我录完后,可以像播放录像带一样进行回放?”
“理论上,是的,但现阶段只可以回放给录制人本人……第三方回放的许可执照还在审核过程中……”薇若尼卡说。
“你要我录的回忆,是我记忆中最重要的呢,还是最鲜活的?”
“如果两样都占是最好的,但记忆的鲜活优先级要远高于记忆的重要——最好就是你最近一两天里的记忆,比如吃到一道美味的菜,看过的一部感动自己的电影……”
“好!”无明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录什么了。
“如果你的记忆不足于一小时,觉得录好了,就放空大脑,想象一片纯白的画面,机器就会自动停下来,你能够感受得到……”薇若尼卡一边说着,一边把好几个连着软线的圆形胶布贴在无明脑袋的不同位置,最后,把一个大玻璃头罩住无明的整个头颅。
“这个,真的安全吗?”
“机器有一个小时的上限设定,到时会自动停下来,非常安全……”
“我就仔细回忆一段经历,对吧”
“对,这机器会从五个频道对你大脑活动进行记录,分别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你在回忆时,尽量把这五个频道都填满……”
“所以才要最近的记忆,我懂了……”无明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闭上眼……
一阵光芒透过眼皮闪过后,那些贴在头皮上的胶布开始发出麻麻的微震动。
无明
回到昨天,阿丽塔突然走向自己,问自己是否有空陪她一天——的那一刻。
1307 录制
这一小时过得飞快。
无明从阿丽塔在那个天桥走廊上和自己的目光对上,向自己走来并开口请求陪她——那一刻的剧烈心跳开始回忆,一幕一幕,如何坐在她的车里听着女性声音的导航来到她家,打量她的前院,然后看她拎着猫笼走出家门那一刻时的面露忧虑……直到自己下意识地伸胳膊搂住阿丽塔的肩膀,沈浸在她 “MHC金”香味里时,自己的心,被阿丽塔融化殆尽的沈醉……那个时候,是多么的美好啊?!无明回忆到,如果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那时,无明的心里,产生一种不可遏制的,想亲阿丽塔一下的冲动……当时在眩晕状态下的无明,几乎就要转脸亲上去的时候,楼下响起披萨外卖小哥的叫喊声……
啊,幸好我没有亲上去……
无明心想,她才刚刚对我产生了一些好感,我居然马上就想占她便宜,怎么这么市侩……想起自己过往,在与女性相处时的经常性被动状态,无明不明白,自己何以在那时,会主动做出搂抱阿丽塔的动作,甚至于想亲她……这些冲动,完全不像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自己……
就在这时
贴在头皮上的震动停止了,眼前亮起一片白光,随着“嗤”的一声响起,无明睁开眼睛,罩在脑袋上的巨大玻璃头罩已经升起,旁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著记录结束的字样。
无明坐起身,看见身旁有一张字条:
对不起,我要先走了,你录完后什么都不用管,出实验室下楼,跟前台打声招呼,我已经为你预约了 XX:XX 的计程车,今天真谢谢你——薇若尼卡。
无明看了眼手表,离计程车到达还有 5 分钟。
他急忙从床上跳下,拎起书包,向楼下跑去。
在他离开后。
随着一声开门声。
阿丽塔出现在实验室里。
她径直走到无明刚刚录制情感切片的机器前,对着屏幕在键盘上敲了一阵子,然后把那些之前贴在无明头上的软线贴贴在自己头上,然后躺在床上……
但这一次,头顶的那个巨大玻璃罩没有落下。
因为阿丽塔现在不是录制——而是读取。
第十五集
1501 再会
“无明——”
见到无明的一瞬间,易安娜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痛哭。这是整整一周以来,无明第一次见到她。
地点是在复健中心的访客室。
今天是她第一次被允许与外人接触。过去的一周,她被安置在特殊护理病房,全天候监控,持续护理。按照医生计划,她还需再接受至少三周的封闭治疗。
在能够会客的第一时间,她指名要见的人,自然是他。
而陪伴无明同行的另一人,则是阿曼达。
•
要追溯到她为何住进这里,还得从上周一说起——也就是大宅众人外出逛街的次日。
那天,她在柰子陪同下前往复健中心,径直找到薇若尼卡,并出示一份由“瑟琳娜”签署的特别许可。
薇若尼卡原本拒绝,但面对文件,只得为她开启无明此前录制的“情感切片”资料。
然而连接刚建立不到一分钟,她便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工作人员紧急切断系统,但她已陷入昏迷。若非这里是全球顶级的医疗机构,她恐怕早已停止了呼吸。
消息传至大宅,众人皆震惊。
阿曼达在得知后第一时间将无明叫到办公室,详细问询。她这才首次了解到,无明参与过“切片实验”,且曾无意间向易安娜提起过此事。
可真正令人费解的,是那张许可的来历。 阿曼达几乎无法理解她是如何知晓“瑟琳娜”这个名字。
“这个瑟琳娜是谁?”无明追问。
“就是派对那晚,戴着01号面具、穿军装的女人。”
他愣住了。 脑中回闪起那晚的记忆——她第一个登台,残酷、冰冷的表演,至今仍令人脊背发凉。
“她在组织中属于鹰派,是极具实权的人物。与属于鸽派的我父亲同级。再往上,还有更高阶的幕后层级——但我们连他们是谁都无权得知。”
阿曼达顿了顿,神情罕见地凝重,语气中藏着一丝恐惧。 “易安娜能拿到她亲签的许可——意味着她已经被卷入了权力漩涡,身份已经不再保密了。”
无明心头泛起压迫感,薇若尼卡、阿丽塔、切片、派对……这一切原本分散的线索,像忽然被拉起的丝线,在他脑中纠缠成一团。
那夜,他彻夜未眠。
他回忆起与众人逛街的前一日。
他还记得,那日清晨,当艾薇笑着问:“昨晚谁赢得了当无明男友的比赛?”时, 柰子出乎意料地答道:她与易安娜平手。 而易安娜则一言未发。
中午时,众人恰巧路经无明打工的萨拉兰卡旅馆,阿曼达提议去那里用午餐。
饭后,艾薇在餐厅的钢琴上弹奏了一首曲子,吸引了众人目光,大家都围了上来,包括旅馆的员工。于是艾薇一口气弹了好几首。引来大家的喝彩。然后艾薇突然向众人介绍起无明,并由他来继续演奏。
为了不抢艾薇之前的风头(无明的钢琴水平比艾薇的要高),他改用弹吉他弹唱,唱了一些英文老歌,在场的观众也一同合唱。而无明以一首中文歌《那些年》为表演的结束。当他唱到副歌时,观众席里一位长相如杨采妮的华裔女孩突然加入合唱,引来全场掌声—— 而那期间,易安娜始终默默地坐在角落,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表演结束的那一刻,在全场的喧嚣与掌声中,无明才注意到,易安娜独自坐在角落里,像个被遗忘的影子。
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和易安娜共度两人世界的周日—……无明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在生气,生无明的气,生大家的气。
她用宁愿承受伤害也要窥探无明记忆的方式,向众人表达她对自己的重视。
无明有些糊涂——因为自己之前明明,曾向她表白过。 她,也曾用行动予以拒绝。
可现在,她却突然在乎上了自己?
此刻,他怀中抱着的,是那个曾经骄傲、挑衅、天真又耀眼的“公主”。 她哭得像个孩子,声音撕裂,泪水打湿他胸前的衣襟。 她不再高高在上,不再嘴硬逞强,只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女孩,终于在他面前卸下防备。
他轻轻环住她。 感受到她因抽泣而不断颤动的身体。 泪水,也悄然从他眼角滑落。 那不是被感染的同情。 而是一种更深的、自知无法回应的愧意。
他早已清楚: 自己,终究无法成为她情感的归宿。
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1502 周一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上周一——易安娜出事的那一天。
当柰子慌乱地打电话回大宅,阿曼达与艾薇心急如焚时,无明,并不在场。
阿曼达几乎打爆了他的手机,却始终没有回应。
原因很简单:
无明的手机,并不在他身上。
那一早,他出门晨跑了。
晨跑?
你或许会问,他究竟去了多久?
答案是:整整四个小时。
*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跑上四个小时。
事实上,只坚持了四十分钟,便已气喘吁吁,腿脚发软。
那天早晨的天气格外清朗,空气里带着初秋的微凉。八点四十分左右,无明在中央公园环形喷泉旁的长椅坐下,大口喘息,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他仰头望去,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浅淡的彩虹,像是被时光遗落在人间的一抹幻影。
他怔怔看着那抹虹光,心绪也随之出神。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无明?真的是你吗,好巧啊——”
那个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磁性的穿透力,像指尖拨动了他心弦最深处。无明心口猛地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
只见晨光洒落在来人的肩头,那一瞬,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喉咙口。
来人正是——
阿丽塔。
1503 晨跑巧遇
无明看着阿丽塔,她扎着头发,身穿着一套枣红色运动服,胳膊和腿侧面分别由一条宽白线作为装饰,衣领的拉链一直拉到下颚,脚上一双黑色跑鞋,白色的鞋带,看上去精神利落。
“好,久不见了。”幸福降临的太突然了,无明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过来。
“有很久吗,两天没见而已,怎么,那么想我吗?”
阿丽塔微笑着说,她看上去非常放松,神色间有些调皮的暗示。
“啊……是吗……”被阿丽塔这么主动、暧昧的挑衅后,无明登时脑袋短路,手足无措。
(“她,这是在,在挑逗我吗?!”)
“你在晨跑吗?”
阿丽塔笑容可掬的样子,在无明看来,一时间实在是难以适应。
“哎,问你话呢,你傻啦?!”阿丽塔伸手捅了一下无明。
“哦哦哦,实在抱歉……我,是在晨跑……”无明慌忙回答。
“我让你这么紧张吗?那我,先告辞了……”阿丽塔说着转身欲走。
无明只感一阵慌张略过心头。
“别……那什么……”
阿丽塔闻言回头,仍是那副甜甜的笑容。但她没出声,只是看着无明。
“我……见到你好高兴啊……”无明话一出口,登时发觉自己的傻气。
“是高兴啊,我还以为你见了鬼,整个人都傻掉了……”
说着,阿丽塔踱步到无明跟前,非常近,如果换成旁人,一定会令人感到不舒服,但阿丽塔的近身,只会令无明闻到她身上的 MHC 金的香味。
“你刚刚叫住我,是想,对我说什么吗?”
“我想说……你笑的时候,这么好看啊……”无明再次后悔,抬手拍了拍自己后脑勺。
“……”阿丽塔没出声,只是摇摇头,然后转身。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无明马上说。
阿丽塔再次转身,眉梢上扬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烦。
“那什么……”
无明沉吟一下,最终下定决心,两步走到阿丽塔跟前。
“那天,你让我陪你一天,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对吧?”
阿丽塔点点头,嘴角再次浮现出之前的微笑,似乎已经预知了无明下面要说的话。
“我不要求你陪我一天,但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个地方,你肯,答应吗?”
“你问得好直接啊,都不先确定一下我今天是否有空的吗?”
“对不起……”无明双手合十地微微鞠了个躬,“我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太失礼了,刚刚的问题,就当我没说……”
(“哎……”)无明在心里叹着气,自己也太一厢情愿了,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情况,太冒失了。
“我今天休息……”
见无明露出沮丧的神情,阿丽塔忽然伸手拍了一下无明。
“你要我陪你去哪儿?”
这儿之后,无明领路,带着阿丽塔开始慢跑起来,慢慢的,他开始找回来自己的“正常状态”。
其间,他向阿丽塔询问她休息日都干些什么,阿丽塔回答得干净利索:做家务,读书,听音乐,去健身房,很忙……
“那么,你不忙的时候,会做什么,比如说今天?”
“嗯……吸尘,打扫,做清洁,然后洗衣服,如果再有时间就去健身房……”
“这不,还是在忙吗,那你通过什么方式放松自己呢?”
“读书,听音乐吧,我不太喜欢看电视……”
无明接着详细问了阿丽塔喜欢读的书。出乎无名的意料,阿丽塔读很多现代作者的哲学书籍,无明虽然也喜欢哲学,但他读的都是古典哲学,最近的一位——是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阿丽塔笑了。“那么说,你在读书层面,是我的老前辈了……”
无明苦笑,“我其实读的大多是解读书,原著实在是不敢,曾尝试过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完全读不下来。”
“那你读的岂不是和我读的都一样?就是作者都还在世的出版物?”
“算是吧……”无明很少在读书这个话题上陷入被动。
然后无明问阿丽塔喜欢听的音乐——阿丽塔说,自己喜欢古典乐。
无明一下子来了兴趣,马上追问:“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古典乐?室内乐,协奏,交响,还是独奏乐?”
阿丽塔微笑着回答,“都不是”
“都不是?”
“我喜欢——歌剧。”
无明听罢,像泄了气的皮球。跟阿丽塔聊天,真是处处掣肘。
“为什么?我听过的歌剧,仅限于莫扎特《魔笛》里的《夜之皇后》一首而已,其他的,实在听不进去……”
“莫扎特我非常喜欢……”阿丽塔思考了一下,“你问我为什喜欢歌剧,很简单,歌剧更具象,就拿莫扎特举例子,如果让你用古典乐的配器,描述地狱这个场景,你会怎么写?”
“嗯……”无明陷入苦思,“把乐团编制拉满,定音鼓在背后使劲敲,然后用不和谐的合音?……不知道……”
“莫扎特在一首《安魂曲》里,只用了三个音就做到了……”
“啊?”无明露出一脸佩服,他自以为对古典乐还算了解,但在阿丽塔面前,自己只有当学生的份儿。
“我知道摸着特很牛,但只用三个音?怎么做到的?”
阿丽塔笑了笑,“莫扎特不仅是音乐天才,对地狱的理解也很独特,他用了一个小三度和弦,让弦乐从下面爬上去,再爬下来,爬上去,再爬下来……反复重复。”
“哈哈哈……”无明笑了,虽然自己没听过这首《安魂曲》,但听阿丽塔的描述,确实是只有莫扎特能干出来的事。
“听你的意思就是说,莫扎特描绘地狱时用的不是颜色的渲染,而是哲学表述,”说话间,无明的速度慢了下来,有点上不来气,“就像永远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地狱,就是反复做一件相同的事,反复经历同一段经验……”
“西西弗斯……有意思……”阿丽塔露出一个钦佩的表情,“你怎么了,跑不动了吗,这就?”
“不行了……”无明停下身擦了把汗,“很久没跑了,是维儿的建议,她说我的腿部肌肉需要加强所以我才……”然后无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阿丽塔的小腿——她穿着运动服,自然看不到,但无明在幻想,那运动裤下的腿型,一定很动人。
“你想看我的小腿吗?”阿丽塔突然说。
无明差点儿没尿出来。
“你何出此言?”
“别装了……”阿丽塔有深意的一笑,“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我……”无明登时感到羞愧难当,“我只是看你跑得好轻松,好奇你的双腿一定很结实,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我也没说你有那个意思啊?”阿丽塔一句话怼回来,无明哑口,更加尴尬。
“以后有机会让你看看也没什么……”说着阿丽塔继续向前走去,“你要带我去哪里啊,还有很远吗?”
“快到了,再有个十分钟左右……”
1504 河畔长椅
无明带着阿丽塔从中央公园一路带到商业街的尾街,然后拐入一个幽静的巷子,当他们从巷子尽头走出时,视野突然开阔:大片的草地和丘陵,不远处的小山包上,是一座废弃了的古城堡遗骸,一条河从远处伸过来,无明领着阿丽塔上了石桥,阿丽塔看到河岸两边是清爽的石甬路,两岸长着茂盛的树木,把石甬路变成林荫道,无明领阿丽塔在河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到了”无明说。
“我还以为你要我陪你去什么重要的地方,就这里?!”阿丽塔跟着无明坐在长椅上。
“你的生活日程安排得太满了,读书和听音乐固然好,但感觉上好像很孤独的……”无明像是一个回到自己领地的国王,一副对这里了如指掌的神情,“所以,我临时决定,让你到这里体验一下,什么都不做,只是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
“感受……我们先静止地坐个十分钟,谁也不许说话……”无明说着,在裂这一条缝的手表上定时了十分钟。
今天天气好极了,石拱桥附近横着一条船,船上两个老翁带着太阳帽,垂着长长的钓鱼竿,河面上各种野鸭,海鸥,天鹅,没有目的地游动着,石甬路上,鸽子不知疲倦地咕咕叫着,还有乌鸦,不时“呀呀”地宣布着自己的存在。
“噗通”
什么东西入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无明碰了下阿丽塔的手后,指了指那个方向的河面。不久,一只个头足够一个成年人当晚餐的鳟鱼跃出水面,“噗通”一声,在水中砸出一片涟漪。
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从旁边传来。无明看过去,是一只公鸭在追一只母鸭,把她追得被逼上岸后,公鸭似乎彻底的失去了兴趣,转身游开,母鸭见状,生气了一般冲着公鸭“嘎嘎”地大叫着。
母鸭的叫声,似乎引起了海鸥的不满,两只海鸥突然飞起,在空中一更大的声音“啊啊”地叫着,此起彼伏……而水中的天鹅对着一切都熟视无睹,只是不停地伸脑袋在水里,下半身和尖尖的屁股像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两只黑色的脚蹼不停地蹬着水,有时重心过于靠前时会蹬空,黑色的脚蹼在空中挥舞的样子十分可笑。
“十分钟到了”无明按下手表上的按钮后,转向阿丽塔,“你觉得,怎么样?”
阿丽塔会心一笑,充满了善意与放松,“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说,要我陪你……但其实,是你在陪我……”阿丽塔悠悠地说道,一改往日的霸气形象。
“不是我在陪你,是大自然在陪我们……”无明说着双手抱头,靠在长椅上,“我刚来英国之初,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里,于是每周日都会到这里坐坐,平日里,在孤独难耐的时候,也会到这里来,就像这样,坐在这张长椅上……”
阿丽塔没有接话,用一副很欣赏的表情看着无明,把无明看得有些害羞。
“我最初还带上耳机坐在这里听自己的音乐,后来发现听水声,风吹树叶声,和这许多动物的聒噪声……一但你静下来融入这幅风景,就会发觉,你其实一点都不孤单,你会被这大自然的旺盛生命力所感动……”
“还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诗性的一面,这点,和我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我被期待要和你一样的吗?”
“……你记得在薇若尼卡那里做的性格测试吗?”
“当然,薇若尼卡曾对我说,我的性格模式非常特殊——哦对了,她还说,在千人的问卷调查中,只有一个人和我是一样的……”
“你认为……”阿丽塔伸出一只手指,在无明的手背上画了两个圈“那个和你测试结果完全一致的人,会是谁?”
“……不,会,是你吧?!”
阿丽塔点点头,“不然的话,那天在复健中心的擂台上,我为什么主动想做你的对手?”
“为,为什么?”
“你这么迟钝吗,当然是因为,我对你这人感兴趣……”阿丽塔定定地看着无明,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无明反倒成了面红心跳的那个。
“另外……”阿丽塔低头踌躇了一下,然后突然说道:“我也读了你隔天录制的情感切片,我在里面——真切地了解了……你对我的,真实感受……”
“……”
无明深吸一口气。
在得知自己的真实感受,被对方原封不动地获取后,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应该说……我是,有些吃惊的……”最后,是阿丽塔打破了沉默。
“你指什么?”
“在你的情感切片中,我……没有感受到你对我有任何肮脏的觊觎……”
“这很难以相信吗?如果我对你有那种想法,是根本没办法和你正常交谈的……”
“得了吧……”阿丽塔笑了,“你每次碰到我,都紧张得要死,你什么时候跟我正常交谈过,除了那晚酒吧的屋顶……”
“是,是啊……”无明尴尬地笑了,“那,现在算吗,正常交谈?”
“喂!”阿丽塔突然正色道,“你是不是也——太在乎别人的想法了?做人不要那么没骨气……”
“我 ……怎么可能不在乎你的想法,你又不是别人……”无明被阿丽塔呛了一句后,喃喃地说。
“哎……”阿丽塔拍了一下无明肩膀,“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很触动我……”
无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像一个当众被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阿丽塔看到无明的笑容后也笑了,因为她明白,无明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笑容。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二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默契一般,享受着这份舒适的沉默。
这时,一个钓鱼的老翁似乎钓到了什么,他耐心地慢慢收着鱼线,另一个老者把笊篱伸入水中,最后合力把水里的鳟鱼捞出。
这时,岸上响起了其它人的掌声,无明和阿丽塔也跟着鼓起掌,为老者钓到这样一条大鱼祝贺。
老者听到掌声后,非常礼貌地起身脱帽,向岸上的众人点头行礼。
“这种感觉,真好……”阿丽塔也学着无明的样子,放松身子,把头枕在椅背上。
无明看着身边的阿丽塔,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脸,一直处于微笑的状态,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面部肌肉状态。
“你看这些鸟……”又过了一会儿后,无明用手指着一只飞鸟说:
“注意看它们的飞行动作,全都不一样的……比如说,鸭子很沉,它们飞的时候很费力,看着都觉得累,使劲扑腾翅膀……”
这时,正好有两只野鸭飞过二人头顶。
“你刚刚听到了那个声音么?那不是鸭子的叫声,而是翅膀震动空气的声音……”
“真的哦?!”阿丽塔有些吃惊。
“再看海鸥飞的状态……”无明指向一只空中的海鸥,“跟鸭子比起来,它简直是像有人在幕后做提线木偶戏一般,你看它们,可以那么轻松地慢悠悠地停在空中,随意改变方向……”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阿丽塔一脸钦佩,“但海鸥长得好难看啊!”
“所以海鸥才叫那么大声,你知道它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
“当然,你仔细听,海鸥叫时的语气,是一种什么情绪?”
“嗯……说不好,愤怒?”阿丽塔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后说。
“不,是在抱怨。”
“哈,还真像!我服了你,真有想象力……”阿丽塔笑道。
“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知道它在抱怨什么……”
“切——真的假的,说来听听?”阿丽塔露出一副期待的样子。
无明说:“海鸥在抱怨,抱怨神在造鸟时,把它排到了最后一个……”
“啥,我没听懂?”
无明见把阿丽塔的兴致钩起来了,开始一本正经地模仿起海鸥叫时的调调,侧脸对空中幻想出来的神说:
“神呐,您看,造别的鸟时,光是在装饰羽毛的这一步,您就多么用心,又是花纹,又是描线,又是上色的,虽然到我这儿您累了,但您这——连笔都省了,直接抓脚脖子把我倒拎起来,脑袋往墨水瓶子沾一下就了事啦?这不成了给甜甜圈沾巧克力吗?也太糊弄了吧?!!!”
阿丽塔闻言,看向海鸥那一如沾过巧克力的脑袋,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直捂肚子,最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明虽然知道这个包袱好笑,却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看着阿丽塔的笑容有些发痴,阿丽塔简直太美了,无明多么希望,这一幕可以被定格住。
笑罢之后的阿丽塔,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对无明讲了很多关于露娜的趣事。
“无明,你知道掐住猫的后脖颈肉后会使猫安静下来吧?”
无明“嗯”了一声。
“但你知道吗,这个行为在学术上叫“掐诱导行为抑制”——简称PIBI。是一种基因选择,凡是没有这种反应的幼崽,在小时候被妈妈叼住后颈肉移动时不镇静,乱动而掉下来的,最后都没有存活下来。”
“哇,你真厉害,这种事都知道?”
“那么我问你,你认为,同为猫科的老虎,豹子,后颈肉被人掐住会怎样?”
“我——可不知道,怕是你提溜不起来吧!会有用吗?”
阿丽塔笑了,“当然,我掐过,它们同样会镇静下来,不然,你认为武松是怎么打的虎。”
无明愕然,他真想知道,阿丽塔之前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PIBI”无明喃喃地重复着。
“对,就是这里……”说着阿丽塔突然伸出手轻轻恰在无明的脖颈后侧。
无明顺势做出一副很萌的样子,估计一个大男人的萌,应该不是很可爱,再次惹得阿丽塔大笑起来。
“天呐,我好久都没像今天这样笑过了,上次在屋顶,只是感觉聊得很尽兴……”
“对了,你还好吧?我是说——在露娜去世之后……”
“托你的福,你那天的陪伴,给了我对冲这份悲哀的能量……”阿丽塔说到这儿,忽然放低声音,“也许是,我太久没有向人敞开过心扉了吧,那晚屋顶之后,总是放心不下,所以……才在没经你的允许之下,读取了你录制的情感切片……对不起……”
经阿丽塔这么一说,无明也意识到,她的这个做法,确实有欠妥当,于是装模做样起来:“嗯,是这样啊!那么——我,要不要原谅你呢?”
“你先别得意……”阿丽塔突然露出平日里的冷若冰霜表情,“那晚在屋顶,你也没经过我的允许,就伸手搂我——告诉你,你当时没有被我一脚从屋顶踹下去,已是你的万幸,我们俩打平,谁也不欠谁!”
“是,是啊,对不起……”无明闻言,吓出一身冷汗,亏着自己当时想亲她脸时,被送外卖的小哥打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太不禁逗了……”阿丽塔自然不知道无明汗颜的原因,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刚刚的气势吓到,微微一笑,“瞧把你吓的,我那么瘆人吗?”
“非常瘆人!”无明一脸正色。
阿丽塔一愣,然后无明崩不住笑出来。
“好啊你——”阿丽塔起身做出生气的样子,转身欲走。
“我错了还不行吗,PIBI,PIBI……”说着无明假意要去捏阿丽塔的后脖颈。
阿丽塔一个转身,用擒拿手准确地抓住了无明的手腕,然后意识到无明是在开玩笑,手劲一松,但,攥住无明手腕的手,却不舍得马上松开……
……
又是一阵沉默后。
无明无意间抬腕看了看表,“天呐,都已经过了 4 个小时了?”
阿丽塔也惊觉地看了眼自己的表。
“时间过得好快,”然后她抬头看向无明,“希望我今天的陪伴,符合你的要求……”
“非常感谢!”无明下意识地向阿丽塔行礼,一如在剑道道场一般。
“不用这么客气……”阿丽塔向无明挥手告别,“那么,下次见!”
无明看着阿丽塔的背影,大声喊,“下次见,一定……”
1505 回到大宅
无明回到大宅刚一进屋,艾薇便已经等在门房。
“等你两个小时了,马上跟我走,去复健中心和阿曼达汇合……”艾薇仍给无明一件外套后,起身拉着无明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
“易安娜出事了,她读了你录的什么记忆,现在人事不醒,有生命危险……”
在通往复健中心的计程车上,艾薇向无明简述了她所知道的事。
“更多详情我也不知,曼达姐已经去那里了解情况……另外,柰子说的记忆录制,到底是什么?”
无明向艾薇解释了情感切片,同时心里感到疑惑——因为他刚刚听阿丽塔说读了那段录制,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何易安娜读就会有危险?
到达复健中心后,无明领着艾薇直奔薇若尼卡的办公室,他知道今天阿丽塔休息,所以也没闲心到处学么。
“无明,你终于到了,我好一通打电话给你……”
办公室里,阿曼达和薇若尼卡面对面坐着,一脸愁容。
“我早上出门晨跑,没带手机……易安娜,现在怎样了?”
“还没脱离危险,所有人都在里面抢救……”
这时柰子推门进屋,手里拿着两个纸咖啡杯。
“柰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艾薇急切问道。
“艾薇,无明君……”柰子冲二人微微点下头,把手中的一杯咖啡递给阿曼达。
“易安娜酱今早找到我,让我陪她来这里办件事,具体什么事她没说,然后就……”
“可易安娜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指使得动这里的人?”艾薇表示不解。
“她手机上有一份什么文件,她当时的态度非常强硬,逼迫这位女医生让她读取……”
“叫我薇若尼卡就可以……”
“好的……”柰子对薇若尼卡微微一鞠躬,继续说道:“易安娜今天情绪极其焦躁,对人的态度也很恶劣,没人能阻止她……”
之后,屋里陷入长时间沉默。其间,艾薇因有事,先行告辞。
“我所想不通的是……”无明在反复掂量后忽然说,“阿丽塔今早在和我巧遇时对我说,她顺利地读取了那段记忆,为何阿丽塔没事?”
“什么?!”
薇若尼卡闻声突然站起,直勾勾地看着无明,仿佛在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确定吗无明?”
无明点头。
“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感觉她是偷偷读取的,但看现在的状况,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
薇若尼卡重新坐回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这个项目立项以来,只有本人才能读取自己的录制,旁人读取成功的案例……”薇若尼卡双肘支在办公桌面上一脸严肃地说,“这是第一例!”
她按下桌面一个圆形机器上的一个按钮,一个声音从机器的喇叭里响起。
“有事请说……”
薇若尼卡按住按钮,“请你通知阿丽塔,让她到办公室来,有急事 。”
“请稍等……”
五分钟后,电话声响起,薇若尼卡再次按下按钮。
“已经向阿丽塔转达了消息,她的回复是,会尽快赶来。”
“谢谢”
薇若妮卡再次抬头,目光空洞地看向众人。
“今天,怎么没看到维儿啊……”无明觉得气氛实在太压抑了,得说说话。
“维儿的妹妹有些不舒服,她请假在家照顾她……”
“她妹妹也在这里工作,是吧?”无明问。
薇若尼卡用点头作为回答。
屋里再次陷入沉默。
1506 阿丽塔的到来
阿丽塔在 15 分钟后走进了办公室。
“你就是阿丽塔?”说话间,阿曼达走近她。
“你是阿曼达?”阿丽塔回问。
阿曼达狐疑地围着阿丽塔转了一圈,有点不礼貌,但她毫不在意,并不时看无明一眼。无明的心都吊起来了,他既喜欢阿曼达又爱着阿丽塔,但此时阿曼达所表露出的攻击性……索性阿丽塔似乎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也难怪,那天在擂台上时,阿丽塔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无明想起那天阿丽塔关于护具的那段对话,真是,帅啊。
“阿丽塔!我有话要问你……”薇若尼卡阴沉着脸。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她和阿丽塔进行了一场友好而平静的“争吵”。
薇若尼卡明显背负了很多情绪,却不失理智地借阿丽塔的“违反规定”这个出口宣泄了出来。而阿丽塔则不卑不亢地接住了薇若尼卡的指责——既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丝毫的示弱。她的应对,让无明看得目瞪口呆,心生崇拜。因为这种有礼貌的正面对抗能力,是无明从小就希望但却不曾拥有的能力。
薇若尼卡把情绪发泄出来后,长长出口气,把杯里的水一口喝干。
“我很想知道,你顺利读取无明ESE 的过程,能否为我们描述一下?”薇若尼卡非常客气地说,看来这人虽然有脾气,但非常理性,发完脾气,马上就能找回状态。
“在接通之后,我首先感受到一股光芒,这部分你是知道的……”阿丽塔平静地说。
“这是之前的受试者前一两秒的共同感受,然后就会产生强烈的头痛感,所有人都在这时主动放弃的,没人坚持过 4 秒……”薇若尼卡说,很显然,她是在向阿丽塔之外的在场人解释之前的读取他人 ESE 实验情况。
“易安娜是在多久后出现昏迷的?”无明插了一句。
“在第十二秒……”薇若尼卡犹豫一下后说,“我本以为这会是一次成功读取……现在回想,她一定顶着剧烈的生理不适,硬撑着要读取你的 ESE……”
屋里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次,所有人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易安娜为何如此执着于读取无明的这段记忆?
“在这股光芒之后……”
阿丽塔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
“是一种温暖的触感……一种熟悉的温暖,令我想起某段记忆……”说着,她看了无明一眼,仿佛心灵感应般,无明马上明白了她说的“某段记忆”是指什么。
“然后就像打开一扇大门般,我被无明的视听嗅味触五种感受同时填满,而之后,就像看电影一般,收看无明在这五条轨道上录制的内容……”
“那么你在之后,是否感到任何生理上的不适?”薇若尼卡问。
“没有,像看了场精彩电影,有种酣畅的痛快感……”
这时,一位工作人员敲门进屋,向薇若尼卡告知,易安娜的心跳已经控制在平稳状态,只不过,她的脑活动,仍处于极端不活跃状态。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薇若尼卡起身,领众人到手术室外,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躺在床上的易安娜,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但愿易安娜酱能够平安无事……”站在无明旁边的柰子低声嘟囔着。
“让我们一起祝愿她能平安脱险吧!”无明伸手去牵柰子的手,却被柰子甩开。
“无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这样……不太好吧?”
无明一愣,这种突然的距离感,以及柰子对自己的称呼方式,令他感觉眼前的柰子,非常陌生。
这期间,阿丽塔曾几次看向无明,但无明似乎陷入了非常深沉地思考,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无明这种对易安娜的担忧相,以及刚刚他主动去牵柰子手的举动,不知为何,竟然令阿丽塔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众人就这样,定定地注视着易安娜。
“还是回办公室吧,这样看着她的样子,只会增添无谓的焦虑……”
在薇若尼卡的建议下,众人再次回到之前的办公室。
再次回到之前的沉默。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无明忽然说到,然后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反正我是什么主意都没有”薇若尼卡鼓励道。
“这是……基于我对佛学的理解,推测出的一个假说,也许,非常不靠谱……”
无明沉思许久后,突然抬头,目光坚定地说道:
“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我对情感切片 ESE录制的理解——是对视听嗅味触五种感觉的记录”
“你的理解大差不差”薇若尼卡给与无明肯定。
“那么也就是说,作为人的第六感——意识,并不是一种客观可以被记录的感觉,换句话也就是说,意识,是寄生于前五感中的幽灵,而无法作为一种客观感受被单一记录?”
“你说的……很有意思……”薇若尼卡露出赞同的表情,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意识也就是想法,要经过语言秩序的滤网,所以没法作为存粹的数据进行记录……”
“那么,如果我现在加入五蕴的概念后,色受想行识,ESI 记录的所有数据都可以被归为色,让我们先放放到一旁……”说着无明做出般东西的动作,把“色放在自己的左手边。
“现在我们把想和行放到中间这一堆,然后把受和识放在右面这一堆……”无明一边说一边用手做出眼前有三堆东西的样子。
“现在在 ESE 的语境中,我想把想和行定义为——感受预判和行为预判;把受定义为——被动感受。那么,最后易安娜之所以进入休克状态,也许问题就出在识上……”
“你怎么说?”薇若尼卡全神贯注地问。
“怎么定义识呢?这个识,也就是之前我说的寄生于前五感中的幽灵——它应该是一种建立在客观感受基础上的抽象思考,认知。”
“而问题就出现在认知的主客矛盾上——你是想这么说吗?”在一旁的阿丽塔突然插嘴道。
无明吃惊看了眼阿丽塔,心领神会地一笑,“你口才好,你来讲……”
“我之所以明白无明的意思,是因为我顺利地读取过他的 ESE……”阿丽塔见在场众人,包括薇若尼卡在内,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后,首先解释了这点。
“无明说的识,本质上是一种主观感受,而读取别人的 ESE 记录,则是一种客观感受……”
“我明白了!!!”薇若尼卡突然激动的站起身,“易安娜之所以陷入崩溃,是因为这种读取与她的主体感受不兼容而导致意识崩溃……”
“无明就是这个意思……”阿丽塔露出钦佩的神情,“无明刚刚分出来的这三堆东西,其中中间的这堆想和行,就是读取的门槛,就像一把钥匙,在读取者对被读取的 ESE 记录有感受预判和行为预判的情况下,才能够顺利地读取右面这堆——受和识,换句话也就是说,所谓的读取成功,就是能够读取到 ESE 记录里的受和识。”
“受,就是视听嗅味触五种感觉的还原,而识,就是建立在受上的抽象思考和认知!”薇若尼卡激动万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易安娜了,谢谢你们俩提供的假说,我认为完全正确,现在时间紧迫,我马上要走……”
“易安娜就拜托你了!”阿曼达话音刚落,薇若尼卡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没想到,最后无明君的佛学知识救了易安娜”柰子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脸上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
“易安娜的这次意外存粹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柰子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无明说。
“易安娜是否脱离危险,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阿曼达扔下这么句话后,起身出屋。
“柰子也想跟去看看……”接着,柰子也起身离去。
屋里,只剩下无明和阿丽塔二人。
1507 二人对话
“又见面了……”无明话还没出口前,心跳就突然加快,不得不深吸口气,平稳一下心情。
“是啊,今天好像跟你挺有缘的……”阿丽塔仿佛摘下面具一般,仅仅通过微微的一笑,就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今早和自己一起跑步的阿丽塔。
“你的打扫都做了,衣服都洗完了吗?”无明话一出口,便感到有些突兀,面露尴尬。
“怎么可能都做完,除非有人帮忙做……”
无明听罢非常想说,(“我可以帮你啊!”)但想起那晚在第七天堂的交谈,硬是忍住了没说。
“有进步……”阿丽塔露出一个绕有深意的笑容。
“嗯……”自己的想法被看穿后,无明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我真没想到,读取你的 ESE 居然有这么高风险……”阿丽塔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机器,若有所思地说。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在 ESE 里录什么内容的?”
“我就是知道啊!”阿丽塔转回身,被靠着墙,直勾勾地注视着无明,释放出那种仿佛让时间停止的气场。
“哈?……”无明再次被她的回答给噎住,感觉永远都没法预测眼前这个人。
“但话说回来……”阿丽塔走近无明,让无明感到气压瞬间升高。
“如果你那天录的是其他跟我无关的记忆,而我在不知风险的情况下接通了你的 ESE,在没有旁人监控的情况下像易安娜一样进入休克状态……”她说着双臂掐腰,仿佛要数无明的眼睫毛一般把脸凑近。
“那我这辈子,那晚就应该画上句号了……所以啊……”
她突然伸手指在无明的鼻尖上一戳。
“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你一下呢!?”
“感谢我?!谢我什么……”
“当然是感谢你……”阿丽塔说着背手转身,向前小跳一步,然后侧过半个身子,调皮一笑。
“你脑子里想的东西——这么容易被我猜到啊!”
“哈……”无明这是彻底没辙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阿丽塔说的这是好话还是坏话,自己现在该感到高兴还是尴尬……
“你累了吧……”见无明被自己彻底拿捏后的窘态后,不知是否出于愧疚,阿丽塔主动伸手拉住无明。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之后我送你回家……”
1508 对峙,阿曼达与易安娜
周三早晨,阿曼达接到了复健中心的通知:易安娜苏醒了。
一个小时后,阿曼达在复健中心和薇若尼卡会面。
“幸亏上次无明的假说,我们得以通过各种手段帮她恢复了主体意识……”
“你的意思是,无明那堆乱七八糟的佛学起作用了?”
“所谓‘假说’,其实大部分是被当成机构自保的修辞。我从不看重这些标签,以我的临床直觉,无明那天提出假说时,我就知道大概率成立。你别因为佛学古老就视作不科学——就意识本身而言,如今我们对它的理解,并不比两千年前多多少……”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阿曼达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她是昨晚清醒过来的,当时的语言表达能力有明显迟滞,并伴随光敏、耳鸣等症状,情绪及其不稳定,今早才刚刚有所好转,所以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
“有个问题我必须当面问清……”阿曼达调整了自己的语气,以更为恳求的态度说。
“这不是好奇,是合规漏洞与责任归属的问题。若许可链条被绕过,我父亲那一层都会被追责。我需要一个明确答案,今晚才能睡。……”
“好……好吧,”薇若尼卡勉为其难地说,“但我要在场,一旦患者出现任何不良反应,我就要出面干预……”
之后,二人来到易安娜的病房外,被护士告知她正在吃早饭,让二人在门外稍作等候。
“你是想问易安娜……”在一段沉默后,薇若尼卡首先开口道:“是怎么得到那张瑟琳娜的许可的吧?”
阿曼达正透过窗户,盯视着病床上端着马克杯小口啜着咖啡的易安娜。她没有做声,只是点点头。
“当她出示许可文件时,我曾要过她的手机仔细检查过,没有问题,而且签署日期是当天的日期,就是说……”
“就是说,她在收到许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换句话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她是直接和瑟琳娜联系的……”阿曼达接过话。
“比想象的要麻烦啊,你被她背刺了……”
阿曼达不语。
当易安娜见到推门而入的阿曼达时,脸上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她端着马克杯的手指,在杯耳上下意识地按一下,像在确认握力;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振幅,开始变大。
“公主……”阿曼达点了下头。
易安娜没有做声,直直看着阿曼达。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易安娜单刀直入,“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关于我是怎样拿到许可的经过……”
阿曼达身形微妙地一动,若果你仔细看会发觉,她的喉结在一瞬间滚了一下,像把一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好,我想知道,公主你,是怎样知道并和瑟琳娜搭上话的……”
“无可奉告……”易安娜毫无畏惧地看着阿曼达,旁边仪器上的黄色指示灯开始频闪,并发出“哔哔”声。
“阿曼达……”薇若尼卡走近一步,做出你应该离开的手势。
“……”阿曼达犹豫一下,瞪了易安娜一眼,转身离开。
*
大宅里阿曼达书房中,电话铃声响起,阿曼达拿起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是薇若尼卡。
“阿曼达,我作为重症监护室的主要负责人,对你刚刚的表现不是很赞同……”
阿曼达没有做声,继续听她的下文。
“按规章,病人在恢复初期,是不允许探望的,我是破例让你……”
“对此,我心存感激”阿曼达插话到。
“……好吧,”听语气,电话那头完全没有预料到阿曼达的服软,“不过,你的下次探望,必须要由她主动提出才可以……”
“你干脆直接明说算了,就是不再允许我再探望她了,是吗?”
“不是……”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我可以帮你传话,下次你在探望她时,无明也会一起跟来……”
“原来如此……”阿曼达眉头一展,“请你一定这样告知易安娜,无明这边由我摆平,不是问题。”
“那——我要等她所有生理指标稳定后才能告知,你耐心等待吧!”
“拜托”阿曼达最后说到。
之后
阿曼达的书房再次陷入沉默。
然后,她拿起手机。
“无明吗?请你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对,越快越好……”
1509 谈话
“我上次跟你说过,关于易安娜父亲——将军的存在吧?”
当无明在阿曼达对面坐好后,阿曼达开门见山地说,气氛很严肃。
“你知道,易安娜姓什么吗?”
无明摇头。
“她姓御影,御影财团是她们家的家族企业,英文是Mikage Zaibatsu,你一定在复健中心里看到过 MZ 的商标字样吧?那就是她们家的集团标识。”
“恕我孤陋寡闻,你所谓的集团,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跟公司有什么区别?”无明问。
“你问错问题了,如果你想明白这个御影财团的定位,你应该问,家族资本和机构资本之间有什么区别?”
无明傻眼,这两个词,他都没怎么听过。
见无明惊愕的样子,阿曼达摇摇头,“看来,这次谈话要很长了,你真想听吗?这里面涉及到这世界的底层运作机制,我得先给你科普一些知识……”
“我有得是时间,洗耳恭听……”无明拿起一个垫子垫在背后,做出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那好吧……”阿曼达微笑道,“我真没想到,会有一天给人科普世界观……无明,我首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钱这个东西的本质,是什么?”
无明一愣,他想起自己高中的政治课,于是答到“钱的本质,是一般等价物。”
阿曼达再次一笑,“这是你在课堂上学的吧?”
无明腼腆地点点头。
“其实,你刚刚说的一般等价物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钱的本质——不是物”
“就我所知,那张纸币本身象征着黄金什么的,它的本质是物啊?!”无明不解地问。
“那是上一百年的事了,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从课堂上学来的,钱的本质在今天,已经变了……”
“它变成什么了?”
“它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信任的故事。我还记得,第一次作为随从,被我父亲带去股东会议的经历——桌上没有人谈产品,谈论的都是未来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这些探讨看似有很多数据之类的客观性,但背后都体现了发言者的主观意识,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在讲故事,用有选择的客观事物讲自己的主观故事。”
之后,阿曼达开始从贝壳,黄金,纸币一路讲到法币,比特币,数字货币,并最终推出结论,钱的本质不是物质,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承诺,而这种承诺在更大的社会层面形成集体共识,变成社会契约,对钱的信任,就是对国家,金融体系等制度的信任,而这些制度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们讲了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为人提供了对未来确定性的好故事。
“所以,身在这世界里的我们,都在玩一个以钱为底层逻辑的游戏,而这个世界的真正操控者,就是这些通过定义钱的价值而制定游戏规则的人……”
“钱的价值是被定义的?我还真没这样想过……”无明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而你刚刚说的这些人,就是你刚刚说的,家族资本和机构资本吧?!”
阿曼达微笑着点点头。
“御影财团你虽没听过,但罗斯柴尔德,洛克菲勒,摩根这些家族,你总该听说过吧?”
无明点头。
“那么,黑石、先锋、贝莱德、道富这些名字,你知道吗?”
无明摇头。
“前者是家族资本而后者是机构资本,这两者,其实就是人同时追求特权和公平的矛盾性的表征,前者的长处是长时间的积累与政治联姻,短处是会随时间的流失而衰落,比如分家、继承、产业转型……”
“就像如今的洛克菲勒家族,以慈善基金会为主,不再掌控石油……”
“没错……”阿曼达赞许地点点头。
“而你所不熟悉的后者,也就是机构资本,是社会化资金的专业管理机构,它们不靠“家族继承”,而是基于信息技术和现代金融体系的法律制衡与监管为后盾,靠着算法+规模效应,悄无声息地把全球数亿人的养老金、社保基金、保险金聚合起来,正在成为无所不在的超级寡头网络。”
“而御影财团就是家族资本,而你父亲所处的组织就是机构资本?”
“没错。”
“所以现在的矛盾就是家族资本 vs机构资本?”
“不,机构资本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对组织来说,无论是御影财团,还是黑石、先锋,都是平等的威胁……”
“那么……”无明开始糊涂起来,“你给我讲这么多,想说明什么?”
“很好,下面我们进入正题……”阿曼达喝了口水,清清嗓子。
“所有的这些寡头资本,虽然都互为竞争关系,但在某个状况下,却会对达成一致的共识……你猜猜,是什么状况?”
“哦……这……我猜不出”无明老实说。
“就是当牌桌上的某个玩家开始显现颓势时,其他的所有玩家会突然站到一起,努力把那个玩家踢出局,然后瓜分他之前切走的蛋糕……”
“啊……”无明听得一惊,想起弱肉强食的原古,按阿曼达的讲法,人类似乎也并没有进化成多么文明的物种。
“那,你说的这个出现颓势的玩家,——莫不是,御影财团吧?”
“bingo!”阿曼达说。
“最近传出,将军的身体健康出现状况,而御影集团的真实操控者,其实是他身后的家人,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无明听到这里,忽然心里产生一个想法,伴随而来的,是派对那晚的记忆,刀光剑影,流血与杀戮……
一股寒意突然从后脊背升起——因为无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被卷入了一个远远超出想象的权力斗争的巨大漩涡之中。
“你……刚才说的最近,是,指什么时候?”无明经过一阵思索,最终决定问出这个问题,这个,会把自己拉入更危险境地的问题。
阿曼达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带有深意地对无明笑了一下。
“你确定要我回答吗?”
无明点头。
“你的直觉是对的……真相,正像你所想的那样,这个最近,是指之前的一年半左右……”
“也就是——”无明接过话,“易安娜幸免车祸——逃亡到这里的那个时间段?”
阿曼达点头。
无明瞬间呆住,因为阿曼达的话,无疑证明了刚刚对于“出现颓势玩家”的假说,易安娜的遭遇——无疑,就是御影集团的——“家族内斗”。
“所以……”阿曼达给了无明一段时间消化刚才的内容,接着继续说道:
“保护易安娜的身份不被曝光,是眼下,我们最好的选择,而易安娜很显然,自己已经把身份暴露了出去——通过她能够拿到瑟琳娜签署的许可证这点,足可以证明!”
“你之前大概跟我提过瑟琳娜的事,但我想知道更多一些关于她的……”无明问。
“你还记得派对那晚,被你击败的酒保吧?他,就是瑟琳娜的大管家。下达攻击我们命令的人,就是瑟琳娜本人……”
“天呐……”无明倒吸一口气,“那么,周也是她的手下?”
阿曼达点点头。
“那么,当天派对舞台上的最后一个人呢,那个叫阿丽塔的金发女子,她是什么身份?”
“查不出来……”阿曼达沉默,“但从总总迹象看,她似乎并不受瑟琳娜的摆布……”
“我……”无明非常犹豫,不知是不是该向阿曼达说阿丽塔的事。
“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吗?如果涉及到大宅以及易安娜的安全,还请你告知,我绝不参杂私人情感去评判你……”
“你想多了……”无明最终决定信任阿曼达,“我在复健中心再次遇到她之后,曾和她共度过一天一夜,就在几天前,我还和她在晨跑时相遇,并在河边长谈了几个小时……”
接着,无明把自己与阿丽塔的总总经历毫不隐瞒地告诉了阿曼达。
阿曼达听后眉头紧皱,半天不语——这,可不是无明想看到的。
“我觉得,她不是个坏人……”无明补充道,但话一出口,就觉得还不如不说,因为毫无说服力。
“无明!”阿曼达突然盯着他,把他看得心里发毛,“瑟琳娜也不是坏人,那个酒保也不是,他们只不过是在利益上和我们有冲突,不是我们这边的立场……”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通过和她的接触,我觉得她很善良……”
“我相信她是个善良的人,但你对她的所有描述都是她作为个人层面上的情感,而她作为组织里的一员,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她的政治立场……”
(“政治立场?”)无明忽然感觉自己回到了中国,遍地的政治斗争,尔虞我诈,怎么会在阿丽塔身上听到这个词?真是莫名其妙?!
“也好……”阿曼达叹口气,“她对你的兴趣,基本指向你的人品,你说,你喜欢她?”
无明突然感到一种似曾相识感,看来,自己继易安娜,薇若尼卡,柰子之后,又要再把那套话说一遍了。
“我是被她吸引,我对她的魅力完全没法抵抗,但她,似乎并没有利用我的迹象……”
“眼下还没有……”阿曼达补充道。
“总之,你凡事要小心,我对她这人,不太放心……”
“没事的,我说了,别看她看上去挺吓人的,但确是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阿曼达摇了摇头。
“你呀……有你哭的那天,等着吧……”
无明耸了耸肩,问她是否还有其他事,阿曼达回复没有,他可以走了。
就在无明起身的瞬间,阿曼达突然说:
“下次如果去复健中心看望易安娜,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也很想她。”
1510 承诺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现在。
易安娜已经离开了重症监护室,现在,她和无明,阿曼达三人在普通的病房里。这里虽然不大,但环境很好,乳白色的墙壁和天蓬,一面墙做成内置壁柜,病床边床头柜上的石头花瓶里插着鲜花,天棚上内嵌着高档无线音箱,此刻正以合适音量播放着维瓦尔第的室内乐。
“我想死你了,无明……”易安娜的情感崩发,让无明很受感动,自己何德何能,会让另一个人如此信任?无明一边安慰,一边用手轻抚易安娜那亚麻色的波浪卷发,心头百感交集。
等易安娜哭够了,众人坐下,易安娜拉无明一起坐在床上。
“公主,你觉得身体怎样了?”阿曼达首先问。
“跟之前比好多了,但时不时会忽然有晕一下的感觉……”
“那么……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答案?”
“……”
屋里突然陷入沉默。
“你知道,曼达姐没有恶意,她只是想保护你……”无明在中间做起和事佬。
“但如果……我不需要保护呢?”
易安娜话一出口,阿曼达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无明因为最近和阿曼达的交谈,已经得知了内情。他严肃地对易安娜说: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车祸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你家族内的斗争,你怎么能——说你不需要保护呢?”
“……”易安娜没有言语,脚趾向内弯曲,一副被揭穿的尴尬感觉。
“那么,无明,你能保护我吗?”易安娜突然抬起头看着无明。
“我……自然会尽力……”无明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但,我也需要在曼达姐设计的框架内保护你啊,你怎么……”
“曼达姐!”易安娜打断无明,突然看向阿曼达,“我有话想单独和无明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说罢,易安娜和阿曼达进入对视,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把无明看得心一惊——易安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有骨气的,居然直接和阿曼达短兵相接,正面冲突?
“好吧……”阿曼达叹口气起身,在离开前,眼带深意地看了一眼无明,无明默默地向她点了下头。
“你这是……怎么了?故意招惹阿曼达,她也是一片好心……”
“她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而已……”易安娜看着门的方向说,听她的意思,似乎知道一些自己不知的隐情。
“你这么说,是因为得知了一些什么吗?”无明问,“我猜,你态度的突然转变,跟那个叫瑟琳娜的人有关吧?”
“我不想提那些事情……”易安娜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上旁。
“啊,我好想你身上的这个气味啊!”说着,她的鼻尖在他的颈侧轻重不一的摩擦起来,仿佛一只在冬夜里嗅寻回家的狐狸,呼吸间,全是信任的温度。
“它让我有一种……到家了的安稳感,让我有一种,可以放心睡过去的催眠感,我好喜欢这个气味,要是能做成香水,被我戴在身上,什么时候想了,就喷一下——该有多好?!”
无明蓦然想起那部著名的《香水》电影,里面为了做出香水,不惜牺牲人命的作法,令无明脊背发凉。
“不提瑟琳娜也罢,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执意要读我录的 ESE 吗?”
“还不是因为……”易安娜坐起,握住无明的双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我想知道,你对这个叫阿丽塔的人,到底有怎样的情感吗?”
无明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忽然明白了,易安娜居然——这么在意自己!??难道,她爱上了自己?
无明有些混乱。
这怎么可能?她那天早上——那个播放《拉·福里亚》的早上,那个自己对她表白的早上……她,明明是拒绝了自己,转头跑开的啊!?
无明非常混乱。
她,难道,因为自己喜欢上阿丽塔,而,吃醋——感到失恋了吗?这,怎么可能?!这么漂亮时髦的,人见人爱的公主,居然会因为自己……天呐,这,怎么可能?!!
但当无明定定注视眼前的易安娜时,他知道,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她之所以现在这样憔悴地待在病房里,的原因,居然是——我自己?!!!
“无明……”
易安娜似乎知道无明心里想什么一般,害羞地低下头,轻轻搓动无明的手指,仿佛是在确认,眼前的无明并不是她的幻觉。
“我通过读取你的 ESE已经知道了……你是真心地喜欢上了阿丽塔……我,知道那种感觉……”
别傻了!别傻了!……
无明在心里大声地叫着,此时他已经方寸大乱,完全不知该如何行事……
“我……不要求你能够再次,对我回心转意 ……”易安娜的语调愈来愈轻,似乎有些哭腔。
“但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不要离开大宅……好吗?”
经过阿丽塔的调教,无明已经知道自己之前的天真,也知道这种承诺,不应该轻易做出。但——在他看到易安娜那含泪的双眼时,心中如滚开的沸水,如何还能抑制那奔腾溢出的气浪?
“好的,我答应你,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无明不知道。
正是自己的这句话。
将成为今后,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作者的话:
如你所见,以上是所有单数的小说,我每天花 4 个小时写作,坚持不懈,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如果你觉得我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了你的心,请你去亚马逊的 kendle store 里搜寻:留学英国的恋足经历 第一卷: 《派对》和 留学英国的恋足经历 第二卷: 《大宅与复健中心》这是两卷 01-07, 08-14 的合辑,作为证明我是本文的作者,我在这里放出了还未出版的第 15 集,免费给大家看。我知道,这有打广告之嫌,但这是我一笔一划努力,请不要说什么靠 AI 写的东西还要钱,如果你仔细读了本文,还会说出这种话,那么请便。我是一个有追求的作家——虽然最早的时候不是,我希望我的文字能够碰触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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