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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苦情人离魂归故乡
飘飘洒洒的雪花,漫舞在浓重深夜中宫灯的光晕中。漫天鹅毛般的大雪,没有收敛迹象反而愈发浓重,纷飞飘舞着给这深夜的重重宫殿与帝都,覆盖成一层银装素裹的雪白。米芙卡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走出昏暗的书房,随手带上了门。莉莉安赶紧上去搀扶着她,米芙卡轻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直到此时,回想起刚刚的所见所闻,莉莉安依旧感到触目惊心地心脏狂跳。但此时的米芙卡,似乎从刚刚的情绪中勉强平复,又恢复了以往那恬静而内敛的仪态了,她抿了抿嘴,终究还是轻轻开口。
“说实话,现在看到他能做到这一步,我……其实,心情平复过后,我倒有些放下心来了。只有这样的觉悟与冷酷,他才能在这般景象中走到最后。”
“但是,我……自己终究不愿意到那一步吧。所以现在,我下定决心了,一定要走。”
莉莉安无言看着她,那恬静却温柔的目光,已经无声表达了她的想法。
“九皇子的随身令牌还在我这里,到了必要时分,可以调动皇家亲卫随身保护,护送我们离开帝都。不过在这之前,让我们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那么……”
莉莉安疑问的话音未落,打断声音的,却是环绕身边骤然响起的高亢轰鸣。一个声音骤然回荡在空气中,如同铜钟一般笼罩在空中久久回响。逐渐清晰的辨认中,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仿佛整座皇宫四处都在交响的震耳回荡中,能辨认出那优雅自若的清脆嗓音,此刻却好似笼罩在四面八方,听的人心惊胆寒。
“喂——喂——?听得到吗?”
米芙卡惊骇地猛然转过身来,全身紧绷四下环顾,循着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额头渗出了冷汗。
“——喂?这里是二皇子属下特派防卫队,卫队长康瑟薇尔。”
“——米芙卡·安瑟佩尔。虽然算是老对手了,但这样相互认识,还是第一次啊。”
“你听的到吧?虽然此刻都在传言你被太子杀死,或是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但我能感觉得到,你还活着吧。你这样的家伙,能够与我们对抗至此的家伙,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死掉的,没错吧?”
“如果有兴趣,想和萍水相逢的我过过招。有胆子的话,就径直来九皇子据死顽抗的皇宫中心吧。不过,不管你来不来,你们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死的一个不剩,死……”
米芙卡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在四处笼罩着回荡不止的声音里微微颤抖。恰在此时,身旁一个人走上前来。不知何时回来的瑞贝卡,踏上前来,面无表情抽出腰间的柳叶刀,一刀砍在墙边的黄铜喇叭管上。当的一声火花迸溅中,那优雅而残酷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管道断裂处的隐约回声。
“没关系吗?”她把弯刀按回刀鞘,开口询问。米芙卡似紧张稍缓地松了一口气。“是这样故意激将吧?”瑞贝卡问道。米芙卡沉默思索着摇摇头。“以神母教的风格,我相信面前的大张旗鼓却并不会是主力,她们选择一锤定音的,依旧会是一支意想不到的奇兵。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们应该有充足的自信,不管咱们采取何种对策,都有了阻止应对的预案了。”
瑞贝卡明亮的眼睛看向她,欲言又止。
“啊,是啊。”米芙卡弯弯的睫毛垂下来,苦笑一声。“恐怕胜算渺茫,最坏的结果,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但尽管如此,短暂沮丧过后,她还是强打精神地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走吧,不管怎么说,对方约好的地点,还是有必要去上一趟的。现在咱们无计可施,摸清对手的目的和行动,可能还有一线转机。”她苦中作乐地又笑笑。“再说,怎么能让这些人看扁了我呢。”
瑞贝卡目光复杂地看着米芙卡。她看到一瞬间被无计可施的沮丧笼罩的米芙卡,只是短暂的无奈后,便依旧全未认命地再次提起精神准备行动起来。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小萝莉,面对之前那些连她都难以想象的困境,却能一次又一次地走到今天。即使眼前此刻看似山穷水尽,却依旧无法让这个女孩丧失斗志。
她似乎永远无法被击垮。
“放心吧。”米芙卡却不知道她此时心里所想,见她停在原地,便继续解释安慰道。“至少她们不敢调大部队包围消灭我们。如今神母教借二皇子旗号,假打救驾旗号欲消灭九皇子,可九皇子已是当面得了皇帝遗嘱的。若是分散作乱还能混淆消息,她们怎敢自己集结起来当面对质,让假身份不攻自破呢。”
瑞贝卡不再多言,既然决定了,她就比谁都无可动摇。让自己从面对着米芙卡那莫名的感觉中定下神来,瑞贝卡紧握住马缰。人数不多短暂集结起来的亲卫小队,朝着此刻还火光冲天,寝宫燃烧未熄的皇宫中心赶去。
远近轰鸣不止,皇宫各处杂乱的部队调动,此起彼伏的焰火和号炮,连珠般的地远近交响,也分不清是哪一方的人马在相互联络。米芙卡心绪不宁地抱着瑞贝卡的腰,颠簸在马背忧心地探头遥望,远处飘雪中夜色隐约处,随着骑马接近,能看到通往皇宫中心被封锁的大路,路障后隐约攒动警戒着的人影。那身披重甲的红发女骑士,气定神闲地提枪立马徘徊在防线后,注视着她们奔来的方向。两边层层排下的尖刺路障中间的缺口处,却并未有人影占据。直到快接近奔走的队伍逐渐接近,几乎到了近前,逐渐目睹雪夜中人影朦胧晃动着的封锁线,惊骇的众人才猛然辨认出布设于那缺口处的,黑洞洞的金属洞口。
瑞贝卡的瞳孔,这一瞬间猛然收缩,伴随着的,还有后方人马大惊失色的惊呼。
是大炮!
米芙卡的脸色猛然惨白,一瞬间那惊骇的金黄色眼内,便已倒映出炮口汹涌爆炸喷发的灿亮。重炮刹那倾泻出的火力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随着炮口火药爆燃的雪亮光芒,几乎瞬间那浓重黑夜都闪了一下。身后全副武装的皇家亲卫队在惊骇的惨叫中,依旧留下延伸一路狼藉的人马尸骸,炮弹过处,刺鼻的硝烟中打出的焦黑沟壑,一直延伸到了百米开外。
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心悸的狂躁火药味,被瑞贝卡一脚踢得滚落马边的米芙卡,抹着脸上的灰土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惊慌地左右寻找瑞贝卡的身影。——还好,看来是反应更快的及时做出了躲避,此时离开马背的瑞贝卡,怒目瞪视着明亮双眼,同样扑打着身上灰尘爬起来,抬头面对着前方的骑士。针锋相对的二人,杀气腾腾的相互挑衅,在此刻目光锋芒毕露地交织迸射。
“真亏你还能活着来这里啊,瑞贝卡队长。这种局面下还要坚持到这里,我都替活着的你感觉累啊。”
“的确没有想到,闯进来乱窜的老鼠里还有这样的熟人,艾特薇队长。”
在她身后的米芙卡,扑打着身上灰尘同样上前,厉声询问:“康瑟薇尔在哪里?叫她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明晃晃的兵器,和逐渐围上来的亲卫叛党。刀剑出鞘的士兵们,在肃杀的铁甲铿锵中越过封锁线逼上来,杀气腾腾地紧盯包围中的一行人。艾特薇的眼中似有诧异,但脸上的表情淡漠未变,冷笑一声:“特意来寻死的话,不用着急,在这里的我们所有人,就足够满足你了。”
“她没来啊。看来是我高看你们了。”冷冷对视着面前阵列的米芙卡,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
“对我大放厥词,此刻却连露面都不敢的家伙,连做我的对手都不够格。”
面对米芙卡的挑衅回答,战马背上的艾特薇这一次出奇地没有回应,手中的骑枪缓缓前指,对准了深陷包围的一行人,面无表情地命令:
“除了那个小崽子外,全干掉。”
瑞贝卡踏前一步,把米芙卡护在自己身后,一直都冷静平和的脸,此刻也不免在紧绷中肉眼难辨地发出了微微颤抖。在这种程度的凶险境地下,即使是她也没把握能保护米芙卡安然无恙,但在这一刻,她听到了身后米芙卡似乎更加冷静的低声。
“不,也算不虚此行。至少她们告诉我,艾瑟亚是安全的。”米芙卡轻声回答。如果有能力的话,神母教必然会首发集结全部力量,扑向此刻已准备登基继位的九皇子,他对她们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没有这么做,反而分散人马来对付自己,这说明至少此刻,她们还没有解决掉九皇子的能力。现在的她们,依旧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只能出动兵力堵截围剿想要前往和九皇子会合的自己。
“也就是说,情况已知,可以按原计划行动了。”瞬间领会意思的瑞贝卡,抽刀挡在她身前,那一如既往冷静的目光,直视已然逼近的艾特薇。
“这里我来应付,你快走,做你该做的事去!”
“你想跑到哪儿去啊!!!”
狂放的声音嘶吼,狂躁的高头战马已迎面冲来,闷雷般的马蹄震得脚下地面都微微颤动,重骑枪扫出的劲风一瞬间扑面而来,让额前的碎发都被吹飞撩起。瑞贝卡已没有时间换马了,她一个翻滚躲过扫下的长枪,滚地接近试图去砍马腿,但在上挑的枪尖面前还是迟了几分。意识到这一点的瑞贝卡,也只得回手收刀挡在胸前,依旧在重枪上挑面前被震退出去。靴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瑞贝卡咬着牙架刀半跪着,一直向后滑行出了几米开外。
瑞贝卡的额头,浮现出了细微的冷汗。以之前的日常切磋,自己拿下她是不需要几招的,现在看来,这家伙一直在隐藏实力。并且更糟的是,此刻自己的双腿,正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刚刚碰撞的那一瞬间,瑞贝卡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膝盖,发出了令人心慌的细微咔咔声。
在太子宫下的地牢里受刑时,老虎凳扭伤了她的膝盖。现在再战显然处境不妙,但瑞贝卡已无选择,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咬牙把手中的刀架在胸前,强打精神反唇相讥。
“很拼命啊,艾特薇队长。要是早一点这样卖弄,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近卫队都混不进去了。连摇尾巴的水平都不行啊。”
“放屁!放屁!你这种垃圾,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理解圣教意味着什么!”
似乎这句话触到了逆鳞,暴怒的女骑士更显癫狂,纵马轰鸣奔来,长枪连刺卷出呼啸的猛风,连身边负责封锁前方的卫队叛党们,都惊的纷纷退避三舍。艾特薇怒吼着边进攻边督战。
“废物们,不许跑!给我干掉这家伙!”
艰难以迂回步伐退避着骑兵攻势,找到空隙,瑞贝卡紧皱眉头再次一个翻滚,抄起地上丢弃的盾牌挡下一波弓箭齐射,但又在那重型骑枪的攻势下无法硬挡,退后的同时任由她把盾牌挑飞,用这一瞬间再次收刀入鞘。
瑞贝卡半蹲着,蓄势待发紧握刀柄。唯一的机会,再使用一次难以预判的拔刀斩,试图出其不意一击取下对方首级。但这一瞬间,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猛然传上瑞贝卡的后颈。
全身某种疯狂蔓延的危险意识下,瑞贝卡顾不上酝酿好的攻击,柳叶刀再度出鞘,随着身体前扑之势卷向后方。一瞬间,令人后背发酸的刺耳摩擦声响起,银灰的刀身上迸现出了连串的火花。竟是细到肉眼难辨的锋利钢丝,几乎同时,随着逐渐扩大的刺痛感,瑞贝卡能感受到后颈蔓延出了温热的感觉。
“不错啊,你比他们有趣多了。”
泛着银光若隐若现的钢丝,随着瑞贝卡的甩开,在末端匕首的牵引下妖异地冲天荡回,回到身后粉色护士装的少女手里。戴着雪白钢丝手套的纤手,慵懒地挑动晃悠着钢丝匕首。
“没能一击干掉很可惜,不过这样的对手,才真有趣呀。”
背后的南丁格尔,晃悠着匕首逐渐靠近。几乎转眼之间,甚至没注意到有大的的动作,那鬼魅般无法捉摸的锋利钢丝已经再度袭来。瑞贝卡双手握刀,努力捕捉匕首的动向,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判断黑夜中细如发丝的钢丝飘忽不定的攻击轨迹。但,她的对手并非一个。背后慑人的劲风中,重骑枪再度席卷而来。
“哈哈,混蛋,再分心要死了哦!我早就想干掉你,再提着你的脑袋细细观赏表情了!”
瑞贝卡咬着牙偏转身躯,从侧面卸力格挡骑枪的猛烈冲击,同时一脚踢起地上的盾牌,把匕首再次磕飞。但后面的钢丝,想要改变轨迹已经太迟,转眼之间,那白皙的面庞上又多出一道鲜红的割伤。
“说遗言吧,你这家伙!是不是这样干掉你,你也不会心服口服啊?”
膝盖又在咔咔作响,筋骨挫伤的肿痛时刻向上传来。正面,是披甲持枪疯狂进攻的艾特薇。背后,是偷袭如同鬼魅,防不胜防的南丁格尔。
瑞贝卡,已然陷入了绝境。但她的表情却仍旧未曾改变,就仿佛作为皇家亲卫长,在这座皇宫里曾经的每一天那样,那眸子里依旧只有利落与淡漠的平静。即使双腿微微颤抖,细细血流逐渐在面颊蔓延,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发力,再度将那冰冷的柳叶刀架在胸前。
“杀你,足够了。”
“杀你,足够了。”
米芙卡和莉莉安,跟着几个亲卫,调转方向飞也似地离开了被封锁的大路。她们在随处尸体上扒了几件亲卫军装,全部换装打了二皇子的旗号,调转马头不再朝皇宫内部的方向前进。艾特薇那里的封锁线难以突破,再说既然已经判断出神母教动向,现在也没必要强求和艾瑟亚会合。果不其然,一路之上探查到的各处卫队动向,并没有一股脑地涌向艾瑟亚方向,看来的确如米芙卡预料,神母教并不会急于集结部队,冒着邪党身份败露的风险去与艾瑟亚对峙。她们在等候二皇子的入城,在那一刻的尘埃落定。
艾特薇只能交给瑞贝卡对付了,米芙卡在心里强打精神告诉自己。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面对阻击而来的神母教部队,瑞贝卡能不能活下来。但此刻已没时间细细纠结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了,在发展到了现在的这场对决里,无论她们哪一个人死去都不奇怪。米芙卡心焦地,往上拉了拉亲卫制服的领子,这不合身的衣服穿在她那身材上总往下滑。神母教煽动的卫队叛党,正在快速开往皇宫各处,控制交通要道,限制九皇子势力的活动范围,让接下来带兵进宫的霍兰德将其一举歼灭。看现在完全失去控制的各处卫队,即使没有被神母教煽动的部队,此刻也已尽皆失控溃乱无法指挥,想要稳定皇宫内部局势,已经不可能了。很快,除了艾瑟亚带卫队防守占据的皇宫中心,皇宫其他区域都会完全落入对方控制,彻底困守深陷重围。
去找艾瑟亚会合,已经没有意义了。想要重夺皇宫已不可能,反而要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中心,避免被一网打尽。话虽如此,此刻心生绝望的米芙卡,也不知道即便远离皇宫逃得一时,又能有什么转机。但是至少她不愿坐以待毙,至少要迈出面前的步伐。
“幸好仰仗咱们先前在帝都的宣传,神母教的作乱止于皇宫内部,无法控制整座城市。先离开这里再说。还有等在宫殿的安诗,要赶快带她走,梅拉尼已死,说明安诗也危险了,她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
她们心急如焚地一路奔走,在乱兵战火混乱,喧哗调动与隐约炮声中避开大路,曲折奔回进来时休整的九皇子宫殿。好在这偏僻无人问津的地方,似乎直到此刻也无人注意,依旧沉寂在静谧黑夜之中,只有远处隐隐的炮响喧哗回荡。簌簌的雪花,静静飘舞在浓墨般的夜幕宫殿上方。米芙卡焦急地踏进宫殿,捧着烛火借着微弱的光,四处寻找那熟悉的身影。万幸,安诗还在那里,就和自己离开时一点未变地,依旧瘫软地倚靠在角落的沙发上,只是看上去更虚弱了。那美丽却毫无血色的脸,此时就如一张仿佛一触即破的白纸般。米芙卡心里无比内疚地连忙跑上来。本来答应她,打通了寝宫通道就马上回来的。可自己先是被太子党擒获,再去皇宫外宣传调兵,又赶去了梅拉尼那里,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下耽误了太久时间。她无比心疼地上来,关切检查着安诗的情况。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本来已经如同死了一般枯坐在沙发上,几乎没有声息的安诗,才艰难地睁开眼睛。仿佛如释重负一般,那精致而凄美的面容,在这一刻,努力地朝她挤出一点笑意。
“米芙卡……你……终于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米芙卡自责地小跑上来,握着那雪白却冰凉的小手道歉不止。“真的对不起,我来晚了……”
“还好,至少赶上了……”安诗有些无奈地露出惨笑。米芙卡才如梦初醒地颤抖一下,连忙上来紧张地连着催促:“快,我带你,咱们先离开这里。神母教和二皇子的势力正在开进,皇宫内很快就会被控制!”
出乎她的意料,安诗并未理睬她的焦急,只是费力地摇了摇头。
“听我说……”
“有什么话等会再说,赶紧走!”
“不……听我说……”
“哎呀!现在情势都火烧屁股了,没时间细说了!”
“不……”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
米芙卡心急如焚地气的直跺小脚,面对她的焦急催促,但安诗只是面露苦楚地摇着头。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蔓延上米芙卡的脑海,并且这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比每一次都要压抑浓烈。她心脏狂跳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安诗。
“我要说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在这一瞬间,米芙卡的心脏犹如被狠捏了一把,她瞬间崩溃地摇着头泪流不止,紧紧握住安诗那苍白的手掌。这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就像是在亲眼目睹弥留的梅拉尼那一刻的感觉一模一样,仿佛心脏要被攥碎一般。安诗没有松开米芙卡的手,那柔若无骨的苍白手掌感受不到一丝力道,就如同她本人一般颓然枯坐。她僵硬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米芙卡,在你踏入帝都,随九皇子踏入皇宫,与太子和神母教明争暗斗至今,不是一直在怀疑,皇宫内有盗取机密情报的内奸吗。”
面对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安诗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伤感的笑容。
“那个内奸,就是我。”
米芙卡愣在了那里,迷茫的目光看向无力倚靠着苦笑的安诗。她的记忆随着安诗的提醒,从认识至今的旧事开始,在回顾中逐渐重播。以往记忆中每一处不可知的疑惑,开始如同在朦胧迷雾中透出一丝光亮地,逐渐隐隐清晰起来。
“到现在为止,就算不确定,以米芙卡的智慧,应该也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吧。”
她倚靠在沙发上,歪着虚弱的头,朝米芙卡悲哀地勉强露出苦笑。“应该说,只是不想对我承认这一切,然后说出来罢了。”
米芙卡呼吸急促地目视着她,心脏狂跳不止,但并未说话。安诗说的没错,在她说出自己身份的一刹那,以往自己一直悬而未决的疑惑,与至今经历的所有谜团,仿佛开始如冰雪融化般逐渐露出真容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是在纳格瑞关口吧。”米芙卡思考着,凝重开口。“因为神母教的有意袭击,造成关口封锁,我们一行人被迫滞留在要塞当中。那时,你提醒我们,这座要塞里有极其危险的事。”
“是啊。早在那时候,我就是神母教安插在迪达克将军身边,传递消息的内奸。”安诗苦笑一声。“那句提醒,这本来只是个意外。因为在那时,我的确不知道你们的身份。”
“负责将米芙卡与艾瑟亚挟持到神母教总部的米丝蒂尔,她的任务却在中途失败。米芙卡带着九皇子成功逃脱进了纳格瑞关口,这让米丝蒂尔大惊失色。这样的失误,在神母教中足以让她遭受最严酷生不如死的处罚。在惊慌中,她决定封锁任务失败的消息,暂时断绝和神母教其他人的联系,自己将脱逃的二人重新抓回来将功折罪。因此,她通过制造袭击使得纳格瑞关口戒严,将你们所有人滞留在了关城。”
“这是一次瞒着所有人的私自行动,因此,神母教的其他所有人都一无所知。那时的我,自然也不会得到任何命令,只是将你们当作普通人地发出了一句提醒。”
“偏偏这句无心的提醒,反而博取了你们的信任。”安诗凄凉地叹息一声。“于是在米丝蒂尔失败殒命,她的算计败露被神母教所知后,一个新的计划便形成了。”
“原来如此,那时候开始,在我们带着你前往帝都的一刻,就已经在神母教的计算当中了。”米芙卡思考着,目光清晰。“我说为什么太子总能料定先机,甚至我们还没有表露出要调查他,他就已经暗中做好准备,甚至对艾瑟亚反咬一口了。”
“是啊。”安诗叹息道。“接下来,还记得咱们伪装宾客,去宰相府的群交宴上却被绑架进水牢,又被莫名其妙放走的事吗?”
“我知道了。”米芙卡思考着点头。“那同样是一次有意的表演,你们所有人针对我演的一场戏。”
“没错。你应该也知道了,太子虽与神母教合作,但这二者之间,从未真正的信任过。”安诗继续开口。“为了说服太子统一战线,才策划了这一场绑架的戏码,在被投入水牢的最后,我故意出言诅咒神母教,勾引着米芙卡说出了自己正在调查神母教的事实。”
“啊,所以目的达成以后,我马上就被放了。”米芙卡眼睛一闪,恍然大悟地回答。“她们可舍不得我真的死掉。”
“在得知了九皇子正为调查神母教而来后,太子便如临大敌了。因此,一场针对九皇子的反攻,瞬间策划完成。九皇子提出了彻底清查皇宫,却是正中太子下怀。早有准备的太子,当然不会让你们查出任何东西,并且,还通过你们身边的我,得知了九皇子清查皇宫的详细安排。”
米芙卡想到这里,有些不堪回首地苦笑。“然后,我们急功近利急躁行事,轻易便中了计,还造成了薇薇郡主自杀这样的大事。后来,借由小紫口中,我知道了薇薇郡主是他杀伪造自杀的事实。”
“没错,想要在清查驸马府邸前后杀害薇薇郡主并伪造成自杀,必须知道九皇子率队搜查的详细时间。在所有内奸中,只有我能完成。”
“你们确实煞费苦心。”米芙卡此时也不得不肯定这一点。“这件事大肆传播,九皇子瞬间声名狼藉孤立无援。接下来,你们就该针对我,这个艾瑟亚的最后仰仗下手了。所以,我才被黛提莎易容顶替,关进了地下监狱。”
安诗轻轻点头:“但这并不是简单的事,甚至可以说,是神母教迄今为止的计划内,难度最高的一环。模仿一个人的外貌容易,但十几年来的举手投足,即使是黛提莎这样的高手,也是没办法做到天衣无缝的。首先最瞒不过去的,就是和你朝夕相处的莉莉安。”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买通小紫刺杀九皇子,就是为了转移注意,让作为真正目标的我松懈大意,在我赶去皇宫的时候,带走了莉莉安。只有把她隔离开来,黛提莎才能成功潜伏下去。然后,放松警惕的我,也轻而易举地被神母教抓获,关进了地下监狱。”
点头这样喃喃自语的米芙卡,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地抬起头来,眼中明亮的光芒闪出来:“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别墅里遇到蒙面人行刺的那一次。听到莉莉安的惊叫,杀手便马上跳窗逃走。那时,我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是来刺杀安诗。现在我知道了,他的目标实则是莉莉安。”
安诗点点头。但米芙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肯放弃地继续追问下去:“我记得的。我清楚地那一次情形。在听到楼上的尖叫之前,我先听到了某种东西滚落在地上弹跳的声音。在杀手逃走后,我在房间内发现了一颗纽扣,你衣服上的纽扣。”
安诗不置可否地沉默着。在这一刻的米芙卡,如同不愿,声音再度无比坚定地一连串继续追问着:
“那颗纽扣,是你扔的对吗?是你发出声音提醒,救了莉莉安的,对吗?!”
“我记得的。我一切都记得。在纳格瑞关口,你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时,哪怕冒着被迪达克处刑的风险,也出言提醒了我们。”
“你病成这个样子,这么危险的皇宫,却还是要和我们一起来……我们一开始想一起进去时,你即使被艾瑟亚怀疑,还是阻止他进入皇宫,果然,内部马上就是太子逼宫兵变,四处卫队大乱的情形……我知道的,虽然这么说,你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我们!”
“你……明明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哪怕是作为奴隶受尽凌辱,被这样对待……你为什么要帮神母教做这样的事?”
在米芙卡一连串的追问中,安诗虚弱的脑袋,无力地轻轻向后倚靠在靠背上,晶莹却无神的双眸空洞仰着,那苍白的秀丽面颊上,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回想无比遥远的记忆一般。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在塔尔逊帝国遥远再遥远的东南,直到这辽阔大陆的尽头,有着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海滨小国,名叫艾茵国。
虽然国土不大,这个自给自足的小国,却拥有着富饶的物产与资源。国王英明勤政,居民安居乐业,就这样与世无争地一直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正在积极开疆拓土中的大帝国塔尔逊,扩张的边界,终于来到了艾茵国之外。这个物产丰饶的宝地,自然瞬间成为了塔尔逊眼中垂涎的目标。
就这样,战争打响了。
但出乎塔尔逊帝国的意料,这座不起眼的弹丸小国,却没有看上去那样弱不禁风,在国王领导之下,艾茵国面对塔尔逊帝国的进攻,开始顽强抵抗。他们的军队训练度与士气竟丝毫不弱,再加上地利优势,庞大的塔尔逊帝国连年进攻之下,自己损兵折将却效果甚微。被拖入战争泥潭的塔尔逊,有些进退两难了。
但同时,艾茵国也不好受。作为体量远小于塔尔逊的小国,对战争的承受能力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虽然战场依旧在相持之中,但连年的战争已让这个国家民生凋敝,边境城镇更是满目疮痍,再难维持下去。经过深思熟虑,艾茵国终于做出了决定,决定就此向塔尔逊帝国出使求和。
自己也在战争中进退两难的塔尔逊,自然乐于接受这样收场。就这样,双方签订了这样的和平约定:艾茵国从此臣服塔尔逊,作为塔尔逊的附庸国。每年向塔尔逊进贡必要的物产资源。同时,塔尔逊每年也要赏赐财物,艾茵国依旧享有自治权,塔尔逊不可在艾茵国驻军,驻扎当地的官员也只能传递帝国指示,不可干涉内政。
于是,长久的战争终于结束,在两国民众的欢欣翘望中,双方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随着缔结和平关系,作为两国关系的象征,艾茵国国王决定,准备派出国内最尊贵的公主前往塔尔逊联姻,两国成为姻亲永不侵犯。面对这个消息,塔尔逊皇帝克洛夫极其重视,他当众宣布,将会让塔尔逊帝国太子亚伦迎娶艾茵国公主,在两国结盟的周年庆上,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
所有人都无比欣慰。公主与塔尔逊太子联姻,意味着两国将永结盟好,未来再不会战火重燃。艾茵国更是拿出了最高诚意,用最高规格的仪仗,耗资巨万拿出了有史以来最豪华庞大的送亲队伍。彩旗鲜花簇拥,车队前呼后继,公主乘坐一辆作为嫁妆,镶嵌了无数各色宝石的黄金马车前来,随行的女仆更是多达千人。
但在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未来一切一切的纠葛,并不在那豪华的黄金马车之中,而是那时在艾茵国送亲的人群中,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女仆身上。
她应当是十分不起眼的,更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然而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身份卑微的女仆,却拥有着令任何人叹为观止的惊艳美貌。然而,那时的她不会知道,这份美丽,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说到这里的安诗,目光怆然地轻叹一声。
“你应该知道了吧,那个女仆就是我。”
那一夜,经过了举国欢庆,无比隆重的结婚典礼,在酒席后尽欢而散回到婚房的太子亚伦,没有人知道,他那一晚,并没有留在布置的金碧辉煌的婚房。原因很简单,当见到公主的那一刻,亚伦失望地发现,这个艾茵国公主,并未称得上多少美貌,甚至那平平无奇的相貌有几分丑陋。她虽然是艾茵国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艾茵国出于对联姻的重视派出了她,可显然,上天并未眷顾这位公主的相貌。
大失所望的亚伦,那一夜醉醺醺地偷偷离开了婚房,甚至连碰都没有碰她一下,只留下低声啜泣的公主独守空房。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天意,喝着闷酒在宫殿里转悠的他,看到了侍奉在走廊里的安诗。
在安诗怯生生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与他目光相对的第一眼,在刚刚的厌恶中心情不佳的亚伦,一瞬间就已神魂颠倒。那一夜,他连看都没有多看公主一眼,只是激烈玩弄搂抱着吓得不知所措的安诗,进了一间平时无人的小房间。
此后,安诗成为了太子瞒着所有人的私宠。在安诗的美貌对比之下,亚伦从此更是连碰都不想再多碰公主一下。除了对外界虚伪表演的夫妻和睦外,留给她的,便只有无穷无尽的冷落。这位天性怯懦的公主,却一直未敢声张半句,把所有的委屈都埋进了肚子里,短短几年就抑郁而终。对于她的死,亚伦只觉得解脱般地无比畅快。即使在葬礼上,擦着不存在的眼泪的他,想的依旧是今晚的风流良宵。
然而这一天,就是葬礼结束的这一夜。亚伦刚往常一样心急火燎解着裤子,来到一如既往的小房间外打开门的一刻,他惊愕地发现,房间内等候他的并不是安诗,而是三个身穿黑衣的陌生人。赤身裸体的安诗,此时正被捆成一团,嘴里塞着布条,惊恐地在她们身后挣扎着呜呜作响。
她们告诉亚伦,她们是神母教。
在亚伦惊得面无人色的同时,她们狞笑着拿出了迄今为止调查的全部。亚伦对安诗的私情,艾茵国公主几年来受的冷落,她的死因。每一项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在那一刻,亚伦只觉得五雷轰顶,浑身都如被抽去了筋骨般瘫软如泥。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会有被这样老鼠一般的邪教党羽威胁的一天。而更让短暂思考后的他万念俱灰的,是这件事泄露出去的后果。对艾茵国最尊贵的,特意前来联姻的公主做出这样的事,可不是弄死几个平民女能比的,一旦这的事流传出去,不只是对于太子声誉的巨大冲击,对于为联姻耗资巨万的艾茵国更是奇耻大辱。到那时,甚至可能发展到两国破裂重开战端的境地!对于父皇来说,也绝不可能容忍自己惹出这样的滔天大祸,自己的太子位子,都要摇摇欲坠了!
就此无计可施的亚伦,只得在绝望中,答应了从此和神母教合作的交易条件。
悔不当初的亚伦,将所有的怨恨迁怒在安诗身上。他只觉得,若不是迷上这个红颜祸水,又怎会有今天别无选择的窘迫。如今的他,面对被自己认为是罪魁祸首的安诗,眼中再也瞧不出以往的半点美丽,代替的只有熊熊燃烧的恨意。他向神母教要求,合作的交换条件,她们必须杀了安诗。但神母教又怎会同意,此时的安诗,作为经历此事的唯一人证,对她们来说无疑是用来威胁太子的无价之宝。
见状,恨恨的亚伦只得让步。但他再也不能容忍这个知晓自己秘密的女孩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片刻都辗转难眠。既然做不到消灭证据,那就让她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把她带走,带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带到我身边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做神母教的人体实验品也好,还是奴隶都好,不要让这个贱人,从此出现在帝都千里之内的任何地方!
这件事,神母教可以做到。
将安诗远远地带出帝都,带出纳格瑞关口,带到遥远的帝国西部,带到永远不会回来的地方。
就这样,我被神母教押送着离开帝都。关押在神母教总部,在地下的人体实验场,度过了暗无天日中已经不愿意再回想半分的岁月。最终,被改造成了这样跨越性别,跨越生物的怪物。
之后,神母教似乎不再那么需要我了。这是当然,在和太子“合作”的这段时间,足够她们找到更多挟制太子的证据了。现在,她们似乎找到了我新的用途。
一个新的身份。作为因神母教被无辜牵连为奴,关押在纳格瑞关口,作为一个探听,传递消息的内奸。
这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天衣无缝的想法。没人会相信,一个正因为神母教被牵连入狱为奴,关押拘束着的“无辜”女孩,却真的还在时刻暗中为神母教传递情报。
没人会想到跑到监狱里抓犯人,不是吗?
于是,我的新身份诞生了。
她们按时对我注射药物。艾梭尔提取物,你自然知道的。
她们让我染上药瘾,直到戒断反应达到最强,每次发作后会抛弃一切人格与良知,只有跪地丑态毕露地哀嚎祈求服药的一刻。
在这一刻,我过去的一切,应该都已经抛却殆尽了。
剩下的,只有这里的一具行尸走肉,一具走狗。
讲述着这一切的安诗,就像是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目光空洞地说完了所有。但在这一刻,米芙卡看到那空洞的眼眸中,流出了两行晶莹的液体,并且长长地滑下面庞。那凄凉的无神面庞,第一次在颤抖中止不住地流下眼泪,在抽泣中肆意流淌。
“可是……可是……只有你们,只有你们……让我看到了这世上,比这肮脏的东西强大千百倍的力量。你们是一束光,比什么都要耀眼的光。即使是对于这样的我,对于我自己都觉得已经和那糜烂的药物一样,烂到骨子里的我,明明素不相识,却给了我比什么都要耀眼的温暖……只有你们,把比什么东西都要低贱的我,本来已经甘愿沉沦的我,当做朋友一般温暖对待……真的,真的对不起……”
她嚎啕大哭着,仿佛一直以来的所有委屈,都在此刻尽数倾泻而出一般。
“所以,所以……在杀手踏入别墅,拿着刀靠近熟睡中莉莉安的一刻,我感到帮助她们做出这样的事的自己,简直比世上的任何东西都要肮脏透顶。唯独这种事,我死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了!”
“在那之后,我向她们摊牌,绝不能伤害米芙卡和莉莉安的生命,如果她们不照做,我就算药瘾发作咬碎自己的舌头,也不会再帮她们做一件事。可能是她们还需要我,这威胁真的起了作用,她们只得改变原定计划,暂时不伤害莉莉安,而是把她带进皇宫里和我一起软禁起来。”
“但随着黛提莎易容取代了米芙卡,她们觉得,从此有了更可靠的内奸,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因此,在那一次流放奴隶的队伍中,她们把我和莉莉安也隐瞒身份押入其中,准备在野外将我们一起杀死。”
“然而,先前米芙卡却在地下监狱里,通过瑞贝卡传出了九皇子身边的米芙卡是假的这个消息。瑞贝卡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认为可靠的,当时和我在一起的莉莉安。神母教后知后觉得到了我的消息,知道黛提莎已经暴露,瞬间慌了手脚。既然黛提莎无法潜伏下去,那么她们就还是需要我传递情报。神母教赶紧火速派人前往保护,把已经快要被杀掉的我们回收。”
“在那一刻,明明我才是罪魁祸首,莉莉安她,却拼上了性命保护我……在那之后,我已经下定决心,即使用药威胁,即使生不如死,我也再不会帮她们做任何事了……”
安诗垂着头,流着眼泪如同交代罪行的犯人一般,叙述着这一切。但米芙卡轻轻走近,张开小小的怀抱,将她低垂着的头抱在了怀抱里。
“不,你做的这一切……我要谢谢你。能够忍受这一切,依旧全力将善良与温柔面对给我们……你比任何人,都坚强和明亮啊。”
“呜……不,我这样的人……”
米芙卡苦笑着抿着嘴巴,抬头思索。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做不到吧。”
她同样经历过,虽然现在长期断药,如今的反应已经减轻了很多,她知道艾梭尔的药瘾发作时,是怎样生不如死的地狱般的感觉。自己只是不规律地服用过三四次而已,安诗想必是在关押下,已经长期服用过不知多少次了,至今为止,不知道她忍受了怎样难以想象的痛苦,居然熬下来了……“所以,我很佩服你啊。”米芙卡朝安诗微笑着,她特意没有用“同情”这个字眼。“这本就不是你的本意,为了我们做的一切,我发自内心地感激。”
“是,是么……?”
“是啊。”米芙卡劝慰道。“只是,在那之后,你为什么不对我们说出实情?”
“因为来不及了。”安诗遗憾地叹息说道。“如果我这样说,我是神母教的内奸,你们会相信吗?”
“就算相信的话,在这个前提下,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还能轻易再相信吗?”
“我们没有时间了。如果在现在这幅情况下失去信任,在猜忌中犹豫,恐怕会造成更多的乱子。……请原谅我,又多利用了一会你们的信任。所以,请你一定要听好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这是你们翻盘的唯一机会。”
听到这里的米芙卡,激灵灵颤抖一下。安诗说的没错,如果她怀疑起安诗的身份,在这十万火急的决战关头,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甚至弄巧成拙让局面发展向更不可控的方向。更让她在意的是后面这一句话,在这山穷水尽的绝境之时,她还有什么翻盘的可能呢?
此刻,安诗似乎也像是将精神集中到了最重要的现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略微清醒,正色说道。
“接下来,皇宫中心的九皇子一行人,应该会集中所有力量,前往存放着皇帝遗嘱与权杖,进行登记仪式的黄金塔,在那里鸣钟登基昭告全城。只有这样,统一了全部忠于皇帝的官员与卫队,和在二皇子威胁下走投无路的太子党官员们统一战线的九皇子,才会有和二皇子抗衡的机会。
“但按正常的发展,现在,九皇子已不会有一点胜利的可能。九皇子一行人,以正常的方式,绝无可能进入黄金塔。”
“在太子暴乱的第一时间,黄金塔守军内部安插的党羽就已经出动,此时此刻,黄金塔内部已经被神母教完全占据,连同塔外后园,都安排重兵守得水泄不通。前往那里的九皇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久攻不下进退两难里,被堵截在黄金塔之外,被二皇子赶来的禁卫军悉数剿灭。”
“怎么会……”米芙卡急切问道。“黄金塔守卫森严,就算守军中有人潜伏,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皇帝临终的寝宫地下,有通往黄金塔的秘道。”安诗答道。“但这条路也已断绝,神母教在进入黄金塔后,便炸毁了这条地下通道。”
“可恶,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吗?”
“啊,办法当然是有的。”安诗轻声说道。她看着睁着大眼睛,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米芙卡。
“以米芙卡的聪明才智,不能发现其中的疑点吗?”
这话点醒了米芙卡,的确在听到安诗向自己叙述这一情况的时候,听到这情报中,自己就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不正常感,似乎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又无从说起。但事态紧急之下她无心细想,此刻静下心来推敲,转眼之间脑内猛然如同闪过一丝闪电。
“是啊,密道怎么会修在寝宫?”
“没错。”安诗答道。“这不合常理。明明是留作应对最紧急情况的秘道,但要前往登基即位的话,那里根本不是最方便的地方。太子挟持皇帝于寝宫,本就是一次谁都没有预料的突发事件。在正常情况下,陛下要传位归天,怎么会愿意在那个简陋的寝宫里呢?”
米芙卡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同闪出了无限光芒一般。
对!寝宫下的密道,只是一条恰好被神母教所知的应急通道。真正的主要秘道另在别处!如果不发生这一切,留给本来的继位人。这条真正的秘道,入口应该在……在太子宫地下!”
米芙卡一瞬间仿佛找回了所有力量,这久违的希望出现,让她全身热血沸腾地振奋不已。想到这里的米芙卡,宽慰她似的努力露出笑容,朝她微笑。
“这情报太重要了!谢谢你,帮了大忙了!”
听到此言的安诗,终于也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却又是一阵咳嗽,她那虚弱的身体只是咳嗽就看的人触目惊心。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的米芙卡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心疼地流出眼泪,轻轻抚摸着她。
“太,太好了……如果是米芙卡的话,一定做得到的……以你的智慧,以你的坚毅,以你的善良……你一定能做得到的,让所有期盼幸福的人,都不会再流泪……”
米芙卡的心跳再次猛然加快,安诗的这番话,让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她的全身。就在自己目睹着梅拉尼离开的那刻一样,仿佛心脏被攥紧一般,却又如沉入冰冷深渊般全身绞痛着无能为力。她控制不住地不安起来,她这辈子再也不想重复这样的感受了。安诗勉强平复了一下呼吸,露出惨淡的笑容,艰难发问。
“米芙卡,我们,是朋友了吗?”
“是!当然是,早就是了!”
米芙卡泪流满面地抱紧着她,大声回答。
“这样就好,我很……幸福……”
安诗如同享受着这短暂一刻般,在米芙卡的怀抱里露出安详的笑容,她轻轻活动着身体,向米芙卡虚弱微笑着,轻轻开口。
“那么,就请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让我……解脱吧……”
“不!不,不……”
在这一瞬间,米芙卡彻底崩溃地哭泣着紧紧抱住她。但安诗仿佛充耳不闻,在米芙卡尽情倾泻的感情后,她只是在拥抱中艰难地腾出手来,凄然地解开胸前荷叶边衬衫的袖口,露出胸脯。
米芙卡只是一眼看上去,便瞬间触目惊心地倒吸一口冷气。那里,原本少女肤如凝脂洁白的胸口,此刻已经惨不忍睹。斑驳青黑的血管蜿蜒交错着,几乎突出皮肤,如同黑色的游蛇般遍布身体,外表的皮肤,呈现出死亡般的灰白色,简直如同一具开始腐烂的僵尸,也就只剩下安诗苍白如纸的面庞,还勉强保留着最后的一丝原貌。
“我的身体……早就被毒品彻底侵蚀了……就算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不!为什么会这样!”
米芙卡不愿相信现实地摇头大哭,紧紧拥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安诗喘息着,但那声音没有动摇地继续说道。
“你是明白的吧,米芙卡。在最后的最后,苟延残喘着在全身侵蚀中,在被药瘾折磨的丧失理智,如病犬一般哀嚎嘶鸣乞哀的丑态中,不堪入目地死去。比起那样,我想要在最珍视的朋友面前,用这种干干净净的方式,在赎清罪孽中离去……”
“不,不……”
米芙卡颤抖着,抱着她的身体大哭不止。她能感受到怀里的安诗,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力,那脆弱如千疮百孔的身体,仿佛自己稍微晃动一下,就会随风而逝,但无论自己如何将那呵护在掌心,紧紧抱在怀里,却依旧如指间的沙粒一般,毫无办法地流逝着。此时此刻,安诗无力地仰躺在靠背上,那凄美动人的虚弱面庞,此刻却悲哀地只向她投来另一种乞求,让她疼的肝肠寸断的乞求。
离开这个世界的乞求。
“求……你……了……”
在安诗令人心碎的乞求中,米芙卡的眼泪逐渐流干了,直到那红肿的双眼,也像怀中的安诗般枯萎着再无灵光。她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大脑嗡鸣着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走到她背后,用僵硬的几乎不能动的手指,解下腰间的腰带。安诗轻轻闭着双眼,苍白的面颊上,仿佛最后染上一丝血色,优雅地伸着脖子,任凭腰带缠绕上那仿佛触之即断的纤细脖颈。此刻的米芙卡,仿佛也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连脸上留着泪痕的双眼,也麻木空洞地不再流泪了。手掌握住腰带的一刻,她听到了安诗轻声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米芙卡。我爱你。”
她咬紧牙关,用能够咬出血的力度紧咬嘴唇,在这一刻发力,猛力将腰带拉到最紧的一扣。
安诗的身体猛然绷紧了,在一瞬间剧烈地颤抖痉挛起来,但她强忍着并不挣扎,就那么忍着浑身肌肉意识意识的颤抖,蜷缩在米芙卡的怀中。米芙卡咬着牙,紧抓着皮带,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搂抱着她,压制着怀中那控制不住的颤抖,仿佛要在依偎紧贴的两幅身体中,让她感受到零距离传递过去的安心感一般地紧紧抱在怀里。她感到胸膛中隆隆轰鸣,并且怀中安诗那虚弱颤抖的身体内,同样隆隆作响,在这一刻,仿佛在紧贴在一起跳动的两颗心脏,似乎以同样的节奏跳动不止。
“米……芙……卡……”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窒息中安诗的身体,在咬着牙泪流不止的米芙卡怀里绷紧了,随着身体的逐渐僵直,那美丽苍白的面庞一点一点地挺起,直到面容迷茫地仰面朝天,清澈的秀美双眼,无神地目光涣散望着头顶。在这一刻,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漆黑宫墙,穿过漫天飘飞舞动的洁白雪花,望穿了遥不可及的层层天空。在最后一丝生命流逝的刹那,失魂落魄呆滞的米芙卡,仿佛又听到了穿透脑海的嗡鸣作响,又仿佛在一望无际的雪夜天空里,来自异乡的朦胧歌谣。那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安诗的灵魂正在上升,离开这伤痕累累的躯壳,离开这无数痛苦的世界,穿透漫天大雪,飘荡向千万里之外的故乡……孩子啊,为什么不回家?
迷途的孩子啊,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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